雨水砸在承洲的戏服上，玄色道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在地上，一如此刻凝重的氛围。
他垂眸望向镜头前的戚游，对方素白的道袍也同样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一道清瘦的肩线。
摄像机的红光扫过两人之间的雨帘，承洲的声音冷下来，像是剧中那个被仙门逼到绝境的沈流云——
“溯雪，你当真不跟我走。”
戚游的睫毛猛地颤动。
他盯着承洲眼下的红痕，雨水顺着承洲的鼻梁滑落，在下巴尖凝成一串分辨不清的水珠，他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替对方擦掉。
指尖刚一动，就听见心底警钟大响：这才是开机第三天，你俩除了之前的交集都还没正式说过什么话！
你那个小贱手是想干什么啊！
“师、师兄……”
戚游的声音比剧本里多了丝沙哑。
他在雨中站稳，鞋底却不小心碾到承洲掉落的玉冠碎片。
清脆的碎裂声里，忽然想起道具组说过这顶玉冠并不是什么绝顶好的东西，但也都价值三万，就这样被拿来当道具了。
承洲看着戚游突然僵硬的肩膀，莫名想起试戏那天，少年偷偷攥着剧本的手一直在发抖，却在喊“Action”的瞬间，眼神里迸出让他有些心悸的破碎感。
此刻那双眼睛里又浮起水雾，不知是雨水还是情绪，他连说三个“好”，每个字都比前一个轻，像某些珍重的东西正在雨中和他心里溶解。
摄像机轨道发出轻响。
戚游看见承洲转身时，道袍上的纹路在雨中若隐若现——那是剧组专门找人制作戏服，花三个月绣的云纹，每一道都是制作服饰的人对这个角色全部的倾注。
而他的素白道袍上没有任何纹饰，正如溯雪在门派里的处境：溯雪是最得师兄偏爱，却也是最无足轻重的。
“我沈流云，上无愧长老……”
承洲的声音被雷声盖过一半，尾音却带着刺骨的凉。
无论看几次，这个画面依旧让他心悸。
玄色身影坠落的瞬间，戚游本能地向前半步，却在脚尖触到积水时猛地刹住。
他看见承洲在威亚上绷直的脊背，想起今早路过他房车时，听见里面传来的台词练习声：“小师弟，你可知道，这三界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兵器，是人心”。
此刻那人真的像片落叶般坠下去，他才惊觉自己攥皱了道袍下摆，指缝里全是雨水。
吴导：“卡！这遍可以，换个机位，拍正脸。”
果然之前郑离拍的那一版是什么玩意儿，不敬业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全剧组的人都得吃导演的瓜落儿。
导演的声音让现场松懈下来。承洲被工作人员扶着卸威亚，戚游站在原地擦脸上的水，却不小心蹭花了眼下的妆。
他看见承洲朝自己走来，慌忙后退半步，却被积水滑倒，后腰撞上栏杆——
“小心！”
承洲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戏服传来。
戚游的鼻尖撞上对方肩甲，他耳尖发烫，慌忙推开人站定，却听见承洲低声说：“你的鞋上的带子开了。”
低头一看，白色的系带在水中泡得发胀，果然松松地拖在地上。
戚游弯腰去系，却因道袍太长险些绊倒，承洲伸手搀住他的胳膊，两人在雨中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谢谢承洲老师。”戚游垂下眼，不敢看对方睫毛上的水珠。
承洲松开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迟迟未散。
“这边路滑，拍雨里的戏要注意安全。”承洲的关切并不作伪，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
远处的场记在喊“换机位”，两人同时转身。
戚游摸了摸腰间的剑穗，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开机时道具组塞的配重石，说是为了让动作戏更有质感。
摄像机重新就位，导演在对讲机里强调：“戚游，眼神要更决绝！承洲，你得把那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感演出来！”
承洲站在悬崖边缘，雨水顺着剑尖滴落。
他回头看了眼戚游，后者正低头调整剑穗。
“Action！”
雨声突然放大，像无数把刀劈在两人之间。
戚游抬起头，望进承洲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此刻盛着他从未见过的绝望，却又在深处藏着一抹微光，像寒夜里最后一盏灯。
他忽然读懂了剧本里没写的潜台词——沈流云其实并不是在问溯雪要不要跟他走，而是在问，究竟有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师兄……”
戚游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这次不是演技，虽说他本身也没有。
他看见承洲的睫毛剧烈颤动，雨水混着他此刻真实的情绪，在脸上织成一张模糊的网。
当那双眼睛最终暗淡下去，当玄色身影再次坠入雨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角色让他如此心痛——因为在承洲转身的瞬间，他看见的不是沈流云，而是某个雨天里，自己没能抓住的、正在坠落的光。
“我天，我第一次看承洲老师现场，承洲老师这演技绝了。”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小声蛐蛐道。
现场看跟电视荧幕上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更直观，更有冲击力，没有花里胡哨的后期音效和配音，对于演员的信念感要求极高，承洲显然是最佳的那一类。
戚游弯腰捡起承洲掉落的玉冠碎片，指尖抚过上面的雕刻。
承洲卸完威亚走来，头发还在滴水，顺手给戚游拿了条毛巾：“擦一擦，别感冒了。”
“谢谢。”戚游接过毛巾，注意到上面还印着承洲的公益代言，关爱孤儿基金会的标志。
“承老师演得真好，刚才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掉下去了。”内心远远没有说出这句话表情的平静，哥哥真的是太厉害了！
承洲看着他手里的玉冠碎片，忽然说：“其实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真有沈流云这个人，他一定希望溯雪能活得比谁都好。”
戚游抬眼看他。
明明自己浑身湿透，却还想着给别人撑伞。
戚游：“我想，溯雪也是这么想的。”
风卷起地上的水花，吹乱两人的发丝。
不远处的道具组在收拾向日葵布景，承洲望着那些金黄的花瓣在雨中摇曳，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种的向日葵——总是长到一半就因为各种原因死掉一些，却每年都会重新发芽。
“下一场是你的哭戏。”他对戚游说，“记得情绪要收着演，本身有雨水，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确哭了。”
“……嗯！”他尽量试试吧。
看着承洲转身的背影，戚游叹了口气。
雨还在下，打湿了片场的每一片瓦。
戚游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化妆师补妆时在他眼下点的泪痣，忽然想起承洲在剧中的泪痣——比他的位置偏上半寸，却同样在雨中显得格外动人。
“戚老师，该您上场了。”
他关掉手机，起身走向雨幕。
承洲正在和导演讨论下一场戏，看见他过来，导演抬手替他整理了下歪掉的发带，无奈笑着说：“我是发现了，你这演技认人啊，有小承在的场你就能演得挺好，年轻人得多加油啊。”
吴导叹口气，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选的人，这要是再去找一个，成本更大了。
昨天那场戚游自己的单人戏，NG的频率可算是让吴导见识到什么叫演技“生涩”了。
最后还是承洲来了，指点了一句什么才勉强过去的。
戚游垂着头不好意思说话，自己属实是拖慢了整组进度了。
他忽然想起前天在茶水间，听见承洲对副导演说：“溯雪的哭应该像春雪化冰，看着软，实则冻死人。”
戚游默念着：溯雪的眼泪不是普通的哭，是要让沈流云彻底死心的刀。
吴导也说过“破碎感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样的话。
雨水砸在摄像机镜头上，模糊成一片水幕，也模糊了不远处承洲的身影——
戚游闭上眼，想起儿时被高年级生堵住的窒息感和承洲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画面，想起之前和郑离的冲突时承洲在自己身前挡下的半步。
溯雪的拒绝不是背叛，是像承洲挡在他身前那样，用自己做诱饵，吸引所有的恶意。
沈流云以为被全世界抛弃，却不知道溯雪正用最狠的方式，护他心底的光。
导演喊“Action”的瞬间，戚游睁开眼。
摄像机的红光亮起，戚游望向空无一人的悬崖，却仿佛看到悬崖下的雾气翻涌，又仿佛看见沈流云的背影立在云雾里，以及转身时的眼波流转。
师兄，当年你用身体替我挡住拳头，现在换我用谎言替你挡住刀刃。
这虚伪的天道要你死，那我就先做他们的棋子，再做你的利剑。
雨势忽然变大。
戚游想起承洲说过“演员要相信自己就是角色”，他不够聪明，没有足够的像哥哥一样的技法，但他也可以用所谓“很伤演员”的笨办法，用自己代入这个角色。
他不再去想机位、表情管理，只是往前走了半步，让雨水灌进领口，冰冷刺骨。
我的恐惧不是怕演不好，是怕承洲看见当年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孩。
但溯雪不是懦夫，就像我不再是只会哭的小孩，我们都要在这些许虚伪的世道里，长成带刺的向日葵。
戚游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睫毛上的水珠终于坠落，是悲伤的泪，也是隐忍的疼，还是“我不能跟你走，但我会成为你的剑”的决绝。
忽然听见心底有个声音，替溯雪说出了那句没写在剧本里的台词。
【师兄，我要留在这里，替你把这虚伪的天道，劈出一道光来。】
——雨越下越大，却在他落泪的瞬间，骤然停了。
吴导（画外音）：
“卡！戚游，特别好啊！！！画面也特别好看！这一条过了！”
戚游自己的戏，一条过？
别说是熟悉戚游的人听说，今天这场戏之前，就算是戚游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程度。
戚游摸了摸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吴导冲他招招手让他来看：“真的特别好，这次的眼泪，让我感觉，怎么形容呢……是带着冰碴儿的。”
没错，因为溯雪的心，早就在决定留下的那一刻，冻成冰了。
他望着导演，情绪还没缓过来，但忽然有了几分底气：“谢谢导儿。”
吴导：“谢我？行，孺子可教，保持住啊，等这部戏播了，京影对你的风评也差不多就能转一转了，还是年轻啊，年轻好，学东西快。”
“回头我得跟纪邀好好儿夸夸你，别老说你不成不成的，这不是挺好嘛，灵着呢。”
戚游披着浴巾点点头笑着，没心没肺的一个人，难得的一次笑意未达眼底。
确实，自己试过一次就知道这种代入的方法确实“挺伤”的，但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
可也就是这种很伤的方式，让那些使他偶尔辗转难眠的演技焦虑得以停歇喘息，那些藏在记忆里的自卑，都在这场雨里，随着溯雪的眼泪一起，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是模仿谁，而是成为谁。
但戚游一旦看到了关于自己演技的希望，他这样乐观的人好像又有新的目标了——
我要成为的，不仅是溯雪，更是能与哥哥并肩的、真正的追光者。
摄像机重新就位，下一场戏即将开拍。戚游换了衣服，站在悬崖边，感受着雨后的微风。
他看向承洲，对方若有所感地跟他对上了眼神。
戚游故作矜持地冲承洲点点头。
得到了对方回应的一个笑意，又让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激动。
从今往后，无论是戏里的溯雪，还是戏外的戚游，都不再是等待被照亮的人——因为他终于明白，光不仅能被看见，还能被握在手里，成为劈开黑暗的剑。
嘻嘻接下来咱这就要走感情戏了[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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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追星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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