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煤油灯被透窗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火苗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丘吉睁着眼躺在硬板床上,毫无睡意,耳边是窗外雪粒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还有丘利断断续续的咳嗽。
他翻了个身,脚丫子探出被窝,轻轻踢了踢地铺上鼓起的“毛毛虫”。
“喂,今晚又赖这儿,堂叔回头找我算账,你可得替我挨揍。”
丘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闻言在被窝里蛄蛹了一下,闷闷的声音传来:“咳……他才懒得管我,我就喜欢跟哥哥和林师父在一块儿,踏实。”
他顿了顿,又一阵压抑的咳嗽,肩膀微微耸动。
丘吉噗嗤乐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黢黢的房梁:“你呀,打小就像跟屁虫似的,撒尿都得跟我背靠背,现在倒好,还得挤一个屋打地铺。”
“以前是,以后也是!”丘利猛地掀开被子一角,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晶晶的,“我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
想起晚饭后丘利被师父教训的惨样,丘吉故意逗他:“挨揍也要一起?师父揍你可比揍我狠多了,你这受虐倾向挺别致啊。”
丘利熟练地把被角掖紧,连脚底都裹进去,真成了条虫,语气却满不在乎:“打是亲骂是爱,林师父那是疼我,你看他都不怎么揍你,说明不够喜欢,哼,你偷着哭吧。”
原本只是一句话玩笑话,可丘吉听在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重生以后他一直在躲避师父的触碰,导致他对自己变得客气有礼,反倒对丘利没有任何界限,仿佛把对自己的爱转移到了丘利身上,那副柔情的模样,明明是前世对自己的模样。
丘吉心里不畅快,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排遣,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到底要师父怎么做。
他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的安静被风声和丘利的咳嗽填满。
过了好一会儿,丘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哥,其实前几天……我做了个梦。”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他忽然奄了下来,圆圆的眼睛暗了几分,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什么梦?”丘吉不经意地问。
窗外的雪砸在窗户上,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昏黄的火光不稳,焦焦躁躁地摇晃。
丘利的声音小了几分,甚至还有些难过:“那个梦太可怕了,可是又那么真实,我老是忘不掉,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
“我梦见林师父死了。”
窗户突然被吹开,发出一声诡异的巨响,惊动了屋内的兄弟二人。
丘吉掀开被子下床去到窗边,把窗户紧紧地关好并插上插销,只是他的半边身子突然变得冰凉。
“然后呢?”丘吉强装冷静,回头看他,期待着接下来的话。
丘利有些悲痛,眼神里含着水气:“他身上好多好多冰,脸上也都白白的。”
“当时你离家出走了好多年都没回来,把林师父一个人丢在道观里,直到他临死前才回来。”
丘吉感觉脚底板也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连鞋都没穿,可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呆滞地走到丘利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说:“这真的是你做的梦?什么时候做的?”
丘利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是……前几天你们去邻村的时候做的。”
“然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丘吉有些焦急,惶恐地盯着丘利,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后来……”
丘利声音越来越小,止不住地抹眼泪,枕头上都是他的泪珠,他抽泣着说:“你杀人了村里来道观闹事的人。”
丘吉手指都是颤抖的。
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巧合的事,丘利的梦为什么会如此完美地重现前世的场景?还是说……现在丘吉就在梦里。
他很恐惧,手腕上明明没有手表,他却仿佛感受到了那该死的震动,一分一秒地提醒他,倒计时还没有结束,他担心的事很快就要到来。
直到夜深人静,丘吉也没有睡着,依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可是屋子里却像置于冰窖一样,他扭头去看地上的丘利,对方睡得深沉,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声浅浅的鼾声。
丘吉想了想,悄悄地掀被下床出了房门。
师父的房间就在他的房间旁边,他望着漆黑的木门,心中犹豫不决。
可是探究欲战胜了他的犹豫,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行动。
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
屋内比堂屋更冷,仿佛连空气都被冻成了固体,借着从门缝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床榻上的身影。
师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丘吉透过那微弱的自然光却猛地看见一层晶莹剔透却散发着寒意的薄冰覆盖了师父的全身。
丘吉被这样的场面惊住了,三两步跑到师父跟前,看见他的眉梢、鬓角、甚至紧抿着的薄唇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而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白雾证明他还活着。
丘吉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距离那层薄冰寸许的地方猛地顿住。
太冷了,那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直接冻僵他的灵魂。
前世师父死亡时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丘吉再也顾不上了,咬紧牙关,猛地将手覆在了师父冰冷的手背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扎入掌心,沿着手臂疯狂蔓延,冻得他骨头缝都在发疼,但他死死抓住,催动体内所有的道力与坚冰抗衡。
“师父,醒醒。”丘吉的声音沙哑,伸出另一只手拂开师父额发上的冰霜。
就在这时,林与之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小吉。”
“我在。”丘吉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握住师父的手却微微发白。
林与之的眉头蹙起,覆盖的冰层发出细微的裂响,他似乎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如千钧,只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平日里锐利清明的眼眸,此刻却涣散无神,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倒映不出丘吉焦急的脸庞。
“小吉。”他一直在重复这个名字,被冰冻的手忽然有了力气,冲破了坚冰的禁锢,紧紧反握住丘吉的手腕。
“对不起。”
丘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没见过师父这么脆弱的样子,那个强大、威严、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此刻在他面前就像一个等待被拯救的人。
为什么要道歉呢?
该道歉的,应该是他才对,离家出走的那五年,没有他陪伴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师父是否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师父,别怕,我在。”
丘吉的声音哽咽了,他不再犹豫,双手紧紧包裹住师父那只被薄冰覆盖的手,师父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腕骨在薄冰下清晰可见。
如果他救不了师父,五年后的他也活不成。
他和师父就像是一根拧在一起的麻绳,要断则全断,要毁则全毁。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师父比自己先一步离开。
丘吉加大道术,驱动全身的热流传递到师父身体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胸口的印记在发烫,整个胸骨都像被放在火海中灼烧一样剧痛。
与此同时,师父手上的霜竟然诡异地消退了一些。
丘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可是一个念头猛地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来不及犹豫,立马将自己的衣领扯开,暴露出自己精壮的胸脯。
果不其然,那些冰反应更加剧烈。
丘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扶坐起来,将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揽入自己怀中。
一股锥心的寒瞬间透过衣物扎进他的皮肉,丘吉猛地打了个寒颤,但他咬紧牙关,双臂收得更紧。
隔着一层棉布衣服,丘吉感觉自己与师父的躯体紧紧贴合,一冷一热,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他的喘息变得更加剧烈,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心跳声此起彼伏,他与师父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
丘吉身体在发颤,可额头上却沁出豆大的冷汗,并且迅速被周围的寒气冻结成冰珠。
效果是显著的。
师父身上那层薄冰在慢慢消散,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丝。
终于,当最后一丝寒气从师父的指尖消散,整个房间那令人窒息的酷寒也仿佛被驱散了大半时,丘吉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他轻轻地将师父放倒在床上,小心地整理他的衣衫,刚刚动作太多,师父的衣领滑开不少,露出白皙的胸膛。
丘吉笨拙地替师父将衣襟拢好,仔细系上扣子,最后手指触及师父后颈时,他顿了顿。
迟疑片刻,他还是伸手探进师父的衣领,露出他的脖子。
什么都没有。
丘吉又庆幸又疑惑。
庆幸的是师父没有陈癫子和王大峰那样的雪花标记,有可能不是阴仙作祟。
可疑惑的是,师父和他们产生了一样的诡异的寒冰。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丘吉还没来得及细想,窗外的异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声源貌似是从道堂那边传来的。
他眉心一紧,细心地将师父的被角掖好,随后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一道黑影从师父的房门口迅速窜进了道堂,气流涌动,惊得原本紧锁的道堂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诡气充斥着整个院落。
这阵诡气极重,如果不是一只道行极高的诡物,那便是无数只诡物集聚在一起。
他想也没想,两步就到了道堂门口,看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锁,伸手轻轻放在上面,随着咔的一声,锁头竟然开了。
道堂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自然光从打开的大门处传递进来,三座三清神像伫立在丘吉的头顶,神情肃穆地盯着正中央的丘吉。
丘吉仰头巡视一圈,诡物并不是这三座神像传出来的,不过敢在祖师爷的地盘如此肆无忌惮,可想而知这些诡物怨气有多重。
他的眼神最后放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那个他嫌弃老旧想要换掉的金色香炉,上面插着的三根线香已经燃尽,只有一阵残留的冷气,香灰已经满溢,甚至洒了一些出来在供桌上。
丘吉垂了垂眸,心中有数,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看错了。”随后他出了道堂,还将大门紧紧地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那香炉中的灰开始颤抖,更多的灰掉落在供桌上,并且三根已经燃尽的香竟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重燃起来。
就在刹那间,道门突然被闯开,一张黄符凌空飞来,直直地定在距离香炉上方十寸的地方,猛然间,一阵撕心裂肺地嘶吼遍布整座道堂,黑影迅速显型,在道堂上空来回挣扎。
丘吉下颚线条紧绷,嘴角带着不屑的笑,眼中的光亮迅速被冰霜般的冷漠掩盖,周身环绕着一股冷厉之气。
“来清心观闹事,不想活了。”
他双手一挥,那正与黑影死死纠缠的黄符发挥出更大的能量,直接将其从半空拉扯至冰冷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说,什么目的。”丘吉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黑影,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那黑影挣扎了许久,见已经没有生路,空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混杂着无数不同的音色。
“能有什么目的!我们只是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丘吉眉尖一挑,显然不相信他们的话:“偷了什么东西这么急着离开?”
那黑影明显一愣,被丘吉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穿裤子不认鬼啊?费这么大力把我们搞来这儿,还倒打一耙!”
丘吉愣了愣,眼中疑云翻腾,手中力道更大,惊得那团黑影险些魂飞魄散。
“这种关头还不说实话,看来是想试试太乙诛神符的威力。”
那黑影一听太乙诛神符,颤抖得更厉害了,无数的声音撕裂了道堂的死寂,所有鬼都知道,太乙诛神符是灭魂的,要真被这玩意儿贴上,连畜生道都没机会去了。
“道长道长!饶了我们一命!我们说的话都是实话!那林与之捣了我们老巢,将我们抓来,却也不将我们渡化,尽数关在这香炉之中,我们尝尽了冷寂,只想寻个出路而已。”
丘吉眉心一跳,听到是师父将他们捉来的,心中更是惊异,师父虽然是捉鬼道士,可是心地善良,所有冤魂恶鬼,都是以渡化为主,不会轻易杀生灭魂,可是他这一手既不渡化,也不灭魂,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惊疑不定,直到那团黑影企图挣脱黄符逃脱,他才回过神,也不再倾听这些恶鬼的苦衷,手上猛地一压,又将那团黑影给逼回了香炉之中。
既然是师父抓来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丘吉选择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师父。
道堂再次恢复冷寂,丘吉反手关上大门,将锁恢复原样,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感受到胸口的印记灼烧感越来越剧烈,丘吉忍不住闷哼。
师父的寒冰很明显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加上刚刚费了些力气制服那些恶鬼,他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还没来的再细想其中的原由,整个人便像晕了一样睡过去。
***
丘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丘利端着面条跑进来喊他,他才悠悠转醒,可即便是醒了,脑袋也像开不了机一样疼痛。
“哥哥!”
丘利双手捧着面条,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床上方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怪物一样。
“怎么了?没见过人早上狼狈的样子?”丘吉撑起身子,没好气地打趣他。
丘利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脸,格外担忧:“你脸色好难看,昨晚是去捉鸡了吗?”
丘吉顿了顿,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下床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像被勾了魂一样。
他心中暗忖,大概是师父中的这个病会吸人阳气,还好他胸口的鹰爪印记阳气极盛,不然根本不够他吸的。
回头一看,丘利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等待着听什么八卦的模样。
“我只是没睡好,你想听什么?”
丘利咧嘴一笑,将面塞进丘吉手里:“只要不是和女鬼鬼混就好。”
“……你懂什么叫鬼混吗?”
丘吉白了他一眼,余光瞟见窗外的身影,立马放了面随便扯了件衣服走出去。
雪暂时停了,阳光照耀在院子里,空气中还有雪花的清香。
林与之坐在院里的竹椅上,面色红润,气色比昨天更好,精气神也充盈了许多,而他的旁边是一堆新鲜的竹条,手上正在编织着什么。
丘吉见师父平安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一边扣扣子一边找了个竹椅子也坐在他身边。
“师父,你编这些做什么?”
林与之嘴角带着淡笑,手上却如此灵活,很快就编好了一个框。
“昨夜查了些古籍,还是找到了些对付阴仙的法子,今晚咱们就去果子林会会这个所谓的【神仙】。”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看来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丘吉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那堆竹子,也不管林与之编的是什么,自己也照模照样地编起来:“什么法子?”
林与之悠然地望着远方的山:“小吉,你知道无生门为什么会存在吗?”
丘吉拿着林与之编好的框反复琢磨,想摸清楚路径走向,不经意地回答:“无生门不就是为了抓鬼捉妖而存在的,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可远远不止,无生门曾经可是很辉煌的道家门派,几百年前在驱邪一族中独树一帜,之所以有这么高成就,就是因为无生门有着可以对付阴仙的秘术,而这个秘术是其他门派都没有的。”
说起这些,林与之就显得很欣慰,柔和的眼神忽地变得更亮了,好像无生门的以前是他最为骄傲的过去。
“阴仙比鬼魂更难对付,主要就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能量场,不像鬼魂,阴气极重,罗盘八卦和符纸桃木都可以定位到他们的位置,上古咒术和道术秘法与其相生相克,有一劫就必有一解。”
“但阴仙邪门就邪门在擅长利用人性,这种无形的东西是最难被攻破的,无生门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已经落寞,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但是对付阴仙的方法还是有一些记载的,祖师爷的七分穴典籍里就说,孔明灯加清火,可以有效克制阴仙。”
丘吉很快就编好了一个框,听林与之这样说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现在编织的是孔明灯。
“清火是什么?”
林与之笑着敲他的脑袋:“自己一直用着的都不知道?”
丘吉还是懵懵的,看着林与之的笑就更懵了。
林与之想了想,突然握住他的右手,肌肤和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冰凉和温热混乱不堪。
丘吉感觉到师父靠过来的身体离自己如此之近。
近到……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明显。
他的手在林与之的触碰下,手心亮起一阵蓝色的火焰,随后渐渐变大,变成了金黄色。
“这……就是清火。”
吉的印记是个很大的伏笔,除了驱寒,还有别的作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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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跪阴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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