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通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畔的越洋电话后,林月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力气,也彻底看清了那被精心粉饰了二十年的残酷真相。巨大的悔恨与迟来的清醒,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被欺骗的痛苦中,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
她想起了沈清歌刚回来时,自己因为不了解女儿喜好、错买了沈雨柔尺寸裙子而造成的尴尬。想起了沈清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却深藏着疏离与受伤的眼睛。她甚至动用了一些关系,悄悄去查了沈清歌在回到沈家前,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南方小城的饮食习惯。
得到的反馈是,那里的人口味偏清淡,喜欢煲汤,尤其是一种用当地特产的山菌和老母鸡一起慢炖数小时的“菌菇鸡汤”,是许多家庭冬日里驱寒暖身的家常味道。
林月华盯着那简单的几个字描述,沉默了许久。她出身优渥,嫁入沈家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对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但这一次,她没有叫佣人,没有去星级酒店订餐,她决定自己亲手来做。
这个决定,对她而言,不亚于一场艰难的战役。
第二天,沈家主宅那间极少被女主人使用的豪华厨房里,破天荒地出现了林月华系着围裙、略显笨拙的身影。她对照着从网上找来的食谱,指挥着被她要求只在旁辅助、不得插手的佣人,处理着那些陌生的食材。如何清洗山菌,如何给鸡焯水,何时下料,火候大小……每一个步骤都让她手忙脚乱。
她精心保养的手指被滚烫的锅沿烫了一下,起了个小小的水泡;调味时因为拿不准分量,不是太淡就是太咸,反复了好几次;控制火候更是难题,不是太大把汤熬干了,就是太小导致汤味不够醇厚。
折腾了几乎一整个下午,厨房里弥漫着复杂的焦糊与香料气息,林月华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发髻也有些散乱,昂贵的真丝衬衫袖口沾上了些许油渍。当她终于将一盅看起来……勉强能入口的菌菇鸡汤盛出来时,竟有种虚脱般的感觉。
这碗汤,卖相实在算不上好,汤色有些浑浊,菌菇似乎炖得过于软烂,鸡肉也有些柴。与她平日里习惯的、由米其林厨师精心烹制的菜肴相比,堪称粗糙。
但她看着这碗凝聚了她笨拙努力和迟来心意的汤,眼中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傍晚,沈清歌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沈家。她刚踏上二楼廊道,就看到林月华端着一个精致的汤盅,有些局促地等在她的房门外。
“清歌,你回来了……”林月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将手中的汤盅往前递了递,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却因为疲惫和忐忑显得有些僵硬,“我……我学着煲了点汤,是你……是你以前那边常喝的那种菌菇鸡汤……你工作辛苦,喝点汤暖暖身子。”
沈清歌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林月华那明显带着操劳痕迹的倦容,看着她袖口那不太显眼的油渍,再看向那碗卖相实在谈不上诱人的汤,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然知道林月华从不下厨。这碗汤背后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是忏悔,是弥补,是这位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艰难地,试图跨越那二十年的鸿沟。
她没有立刻去接,目光落在林月华那双带着期盼与不安的眼睛上。那里面,不再只有愧疚和茫然,似乎多了一些更为坚定的、想要靠近的东西。
沉默在廊道里蔓延,带着一丝令人心酸的尴尬。
最终,沈清歌伸出了手,接过了那盅温热的汤。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瓷器的温度,还有林月华那微微颤抖的指尖。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比起之前的冰冷疏离,似乎少了几分尖锐。
林月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连声道:“不客气,不客气……你……你趁热喝,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仿佛生怕听到沈清歌下一句拒绝的话。
沈清歌端着那盅汤,站在房门口,看着林月华有些仓惶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久久没有动作。
她回到房间,将汤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菌菇和鸡肉、但火候明显有些过的气味飘散出来。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味道……很一般。盐似乎放多了点,鸡肉也确实炖老了,远不如她记忆中那个小城巷口老店的味道。
但是,这碗味道普通的汤里,却有一种她许久未曾体会到的、笨拙而真诚的关怀。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将整盅汤都喝完了。
胃里是暖的,心里那堵坚冰筑成的墙,似乎也因为这笨拙的暖意,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碗汤的温度,悄然融化着冰封的界限。当沈清歌不再拒绝这份笨拙的善意,改变的不仅仅是母女间的关系,更似一种象征——象征着她在沈家内部,终于开始获得除了“价值”认可外,更为复杂却也更为坚实的情感支撑。个人情感的坚冰初融,与她日益稳固的事业根基相互映照,一条属于她的、清晰而宽阔的道路,正在脚下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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