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量完对策,棠溪昭溜到公厨提了盒粥点,然后才飞回怀炽院。
进到内室,发现被褥掀开大半,走近了瞧见芽芽满脸通红。
用手背轻碰了碰额头,果真滚烫如烙铁!
棠溪昭心下一紧,连忙扯来大氅将人裹住,抱进怀中,足尖几番点跃,飞到茕阁门口,火急火燎让徐叔牵匹马出来,一路疾驰赶至颐安堂。
李翦气定神闲地把了个脉,“小事儿,放我这儿睡一晚就成,你自个儿先回去歇着吧。”
虽知李翦回春妙手,但女娃命途坎坷引人怜惜,棠溪昭很是恻然,又在塌旁照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被催着回了茕阁。
闭上眼总觉着周公还没会到呢,房门“砰”地一声,被宋云露一脚踹开。
“天杀的惹祸精!!”
揉揉惺忪睡眼,尚未清明的视线里,宋云露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书信,劈天盖地就是一顿数落。
“千叮万嘱莫要招惹裘家人,你怎的偏要往刀口撞!真当自个儿是福星降世,还是有贵神护体啊?裘老爷子面前闹事不够,还要跟那个裘四藕断丝连!你可知他昨儿在醉霞楼,枯坐了多久?!”
棠溪昭猛然忆起与裘四之约,慌慌张张夺过书信,匆匆展开,忐忑阅完。
裘四笔法隽瘦遒劲,字里行间丝毫未有责备怪罪,末了只提一句,“择日再叙”。
“万幸那笑面虎耳朵灵光,竟替你赴了约,省得咱们茕阁又得罪一位裘家人。”
闻予濯出面她倒是无甚惊讶,毕竟他知晓此约,还一手安排了醉霞相聚之事。
近来诸事纷杂如云——
东郊命案,明踪难寻;吴素事迹,难析因果;裘府剿猎,屠杀作乐;申籍立户,半月赌约;芽芽爹娘,双双殒命……
还有从竺城潜逃出来的阿慈,如今也不知藏在何处。
棠溪昭如今心思纷乱如絮,哪里还有余力揣摩裘四深意。只能盘算着,哪日须得找闻予濯问个清楚。
在宋云露佯装凶狠的目光里,她铺纸研墨,笔走龙蛇,迅速写好两封书信。
而后行至窗边,食指微曲叩出两短一长的响声。
很快便有雁使飞现,伸手接过这两封送往裘府的书信。
待听完吩咐,雁使的身影便如鬼魅般霎时飘走。
棠溪昭赶紧洗漱捯饬,闷头不吭好一顿忙活。
“当真要去?”
宋云露嘴上仍是絮絮叨叨,脸上瞧着也是不情不愿的,但腕骨手指倒是转得麻利快溜,不消片刻就帮人编好了辫子。
“你刚刚不都瞧着了,托小五引荐的信,这会子都快到她手里了。”
戴上红玛瑙耳珰,再偏头瞧了瞧左侧的青金耳坠,棠溪昭甚少擦脂抹粉,虽无闲暇细细观赏,但这一回,必要得体打扮才可。
“屁股着火似的,这孩子跑那么急作甚?”
李江花刚从宫里回来,甫一掀车帘,瞧见自家女儿从偏门策马而出,鞭子挥得极快,眨眼间,嘚嘚嘚窜出好几里。
门口清扫积雪的徐叔上前迎人,听阁主这般问起,忙回道,“说是去拜访一位郡主,昨夜就吩咐我备马,今儿还特意好生梳洗打扮了。”
李江花使着鼻息轻哼一声,“这会子倒是有心了,几时这般用心,去见见哪家正经公子,才算她真开了窍!”
-
红梅清绝,点点堆堆,竞绽满园。
银铃嬉笑接连起,惊落寒枝旧夜雪。
元霜拿着金剪在园里来回晃悠,挑了几根最顺眼的梅枝,细心剪下。
抖落碎雪时,肩上便挨了一记雪球。
“咋还在折梅花哩!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再不来雪都要化了!”
“霜姐姐快来!她俩合伙欺负我一个!!”
不远处的三个婢女笑闹追逐,雪球乱飞,各个嘴里还不忘囔囔着催促。
“再敢偷袭,仔细我手里的剪子,把你们一个个都绞成秃驴!”
也不管瞧得见与否,元霜朝她们的方向剜了一眼。
“撒完了泼,可别忘了屋头要收拾!”
言罢,捧着几枝红梅,径自离去。
“咦?王爷房里的梅花,不是刚换了吗?”
年纪最小的元荷疑惑发问,还左右开弓捏了俩雪球。
“你进府晚,自然不晓得,咱府里还有另一位主子,”元兰身圆膀粗力气大,雪球不仅扔得准还砸得重。“主子即便不在,那也是主子,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身形最高的元莺接口道,依旧与元兰狼狈为奸,接连几个雪球砸向元荷。
后者被欺负得吱哇乱叫,雪球都不捏了就朝俩人扑去。
这才刚擒住带头行凶之人,厚云密布的天空也来凑她们的热闹,砸下好几颗黄豆大的雨珠,不消一会儿便噼里啪啦,雨幕重重。
-
疏枝梅影,斜卧瓷瓶。
元霜欢欢喜喜摆弄许久,想来无事,又将架上的书籍整理一番,见这雨没有停的势头,欲将里屋轩窗给掩上。
谁知两步之遥,那迅捷人影,自她眼皮子底下,轻盈跃窗,一闪而入。
未等惊呼出口,已被一只微凉的手捂回嗓子眼。
“别怕,是我。”
为了花俏好看又便于行动,棠溪昭穿得有些单薄,现下淋个湿透,衣裳软塌塌坠着,发梢直滴着水珠,鞋底一步半个水印。
紧绷的肩头瞬间放松,元霜皱着眉一把拍开她的手。
“天下雨,牛进栏,马归厩,就你疯猫似的,还在外头乱窜!”
“出门也不知撑把伞,还当有我在你跟前伺候呢!”
“仗着现在身子骨好,等将来头发白了,牙齿落了,腿脚不利索了,多的是罪让你受!”
比起元霜的风言快语,窗外的霹雳雨声都要自甘逊色。
唇舌歇了,手倒是忙活起来,拽过锦被就往棠溪昭身上裹。
“诶!别弄湿……”
连忙闪腰躲开,不料被元霜狠瞪一眼,“你当咱王府什么地方?一万条被子都有你盖的!”
棠溪昭只得由她将自己裹成粽子。
“老实待着,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裳。”
见她转身要走,棠溪昭眼疾手快,挣出被子将其拉住。
“听说鸣蓉郡主在府上?”
元霜微微一惊,“你何时关心这号人物了?来是来了,但又被王爷带出府了。”
再度转身,刚迈出半步又被拉回来。
“可知去了何处?”
“眼下在何处,我倒是没听董信提起过。但晚些时候,王爷会带郡主去一趟丽河。”
“丽河?去那里作甚?”
“都去丽河了,总不能是趴冰面上舔冰块儿……行了行了,”元霜不耐烦地推开她,“有话待会儿再问!”
这回棠溪昭没有再拦。
元霜自个儿却又从门口折回来,一本正经地威胁道,“你要敢不告而别,我明儿就告诉王爷,你偷溜进府,可不止一回两回了!”
-
裘五的引荐信,比她先一步进了郡主府邸。
但棠溪昭快马加鞭赶到时,鸣蓉郡主已不在府中,又得雁使告知:人儿已被闻府邀去。
她只得调转马头,急忙奔向这座熟悉的“旧居”。
轻车熟路溜进府中,查了大厅和议事处,乃至渊渟斋,都没瞧见那宽肩阔背的身影。
琢磨着先找元霜问个究竟,哪里晓得四处瞧遍,还是扑了个空。
此前为了让元霜方便照顾,闻予濯特许了一间相邻曜灵苑的院子,她自个儿题了个名儿叫“金秋院”,刚搬进去那会儿,被熟交的家仆们戏称“小金秋”。
金秋院翻了个底,棠溪昭依然无所获。
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曜灵苑,多年未曾住人,想必荒废许久,少人问津。
犹豫再三才迈开步子,本打算在外头瞄一眼便离开闻府,另寻他路……
裹着被子在房里溜达一圈,发现各式摆置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非但未有寥于清扫,反倒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仿佛日日有人居住,细致地打理过每处。
书案上插着几枝红梅,更显闲逸安然。
棠溪昭正欲低头轻嗅,忽闻一阵嬉笑,连着盈快碎步,蝶群似的由远及近扑来。
少女们推搡着挤进屋中,各自散开寻了活计,闲聊的话头却没停过。
“往常只听说鸣蓉郡主如何,今儿见了,果真温婉秀丽,像极了长公主呢。”
元莺装模作样挥着鸡毛掸子,斜觑了眼理书的元荷,“哟?你还有见长公主的时候?”
“可不嘛,那些小摊贩卖的画卷,就连玉皇大帝她都能见着!”
“就是身量太过纤细,腰肢跟柳条似的,都用不着风吹,多挂两块儿玉佩都能压折了。”
元兰边说着边走向敞开的轩窗,不慎脚下一滑,踉跄扶住窗棂,低声啐语,“真是个没心的,下这么大雨也不晓得关窗子!”
元莺顺着她先前的话头道,“那又如何,人儿千金贵体,爹是户部尚书,娘是长公主,又是嫡出的独苗儿,万千宠爱都来不及受呢,哪里会受半点风寒?”
“祸福总相依嘛,虽不受风寒,但娘胎里带出来的火疾,发作起来才叫厉害,有两回不就险些要了她的金贵命?”
“火疾是什么?”元荷放下书,好奇地问道。
“就是一种罕见的怪症,头疼眼晕乃家常便饭,病发得严重的时候,心如火烧,身如炙烤。有一年冬天,浸到湖水里才捡回一条命。”
“那还有一回呢?”元荷追问。
“还有一回,就是咱们王爷……”
元兰捂着嘴咯咯发笑,等笑够了才缓缓启唇。
“早年鸣蓉郡主耽误了避暑的日子,火疾发作,喂了许多灵药都不见好。那日王爷恰在尚书府上,便让人抬着她进了咱府里的冰窖……然后你猜怎么着?郡主她呀,眼皮儿刚睁开,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魂儿,又被咱王爷给勾走了!”
元莺淡笑着搭腔,“咱王爷虽说气度凛然压人心,但胜在轩昂魁伟,换谁不都得离魂丢魄的……”
元兰捻着香筷松灰,一听这话又是扯了嘴角嗤笑,“她愿意丢,王爷还不一定乐意收呢!”
“我瞧着鸣蓉郡主模样好看,跟咱王爷,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对你个头,”元莺伸出鸡毛掸子,轻敲元荷圆滚滚的脑袋,“王爷喜欢身段风流的,对鸣蓉郡主……怕是没半点心思。”
元荷佯装置气,甩手将书摔在桌案之上。
“哼!你说得,我说不得?偏你说的就对,我说就错了?”
“嘿!你个小蹄子还真别说!”
香篆拿起又放下,元兰莫名端起了正儿八经谈天的势头。
“那日我跟元霜收拾渊渟斋,没留神碰倒了画缸,里头有幅画没系紧,哗啦一下散开大半幅在地上。我低头一瞧——好家伙!可了不得!你猜怎么着……”
元兰故意停顿,元荷极度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怎么着?怎么着?”
“画里卧着个散发乱服的仙女儿!山涧溪流,溅得她满身水珠,画得那叫一个真!那丰润身姿,那诱人风韵,谁瞧了都要耳红脸臊的,而且……”
眼珠子滴溜一转,元兰笑得别有深意,“画轴老旧磨损,定是积年累月,时常细看。”
心领神会的元莺没憋住笑出声来,“王爷从不收女眷,指不定就是这画中仙儿,伴着他日日夜夜呢!”
她动作懒懒,在灯盏前扬了两下鸡毛掸子,又拖着闲散步子走近墨色屏风。
未染半分污浊的元荷自是听不懂,“那你可瞧见仙女儿长啥模样了?”
元兰陡然敛去笑颜,斜翻了个白眼。
“提这事儿就来气!本想把画摊开一览娇颜,没曾想被元霜抢了去!骂都不及骂,就先掐我一把,那妮子下手,真真是往死里掐!”
“掐的就是你这瞎眼货!”
元霜挥退为她撑伞的婢女,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热姜汤,臂弯搭着一件碧落色小袄,快步进屋的同时凝眉环视四周。
“哟!霜姐姐何时知道心疼人了?”
这厢元莺嬉皮笑脸上前夺碗,元霜止步睨眼啐了她一口。
“咦?”
那厢元兰又扯过小袄抖落开来,琵琶襟,珍珠盘扣,袖边领口以银丝勾着蝶纹团花。
“这不是前段时日王爷让新做的吗?仙丝铺这就送来了?”
“你当谁都是你们这些懒骨头呢!”
元霜板着脸放下姜汤,没好气地抢回小袄。
“满琳斋的掌柜刚送了新打的首饰过来,你们仨再磨叽会儿,好东西可都归别人了!”
三人一听,忙丢了手头的活儿,慌张撑伞往雨里冲去。
等那蝶扑似的嬉闹声远去,墨色屏风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棠溪昭无奈地缓步而出。发梢湿黏黏贴在颊侧,清亮眼眸微闪微闪。
若盯着瞧,能辨得她那桃色面颊,比往常要红上几分。
她虽不知画中仙儿,但仅听婢女之言,心头便已狂风呼浪。
就似现下窗外的冷雨,一帘儿急过一帘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