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病毒性感冒在城市内猖獗,庄丰瑞在临走前习惯性留窗,走廊最尽头的那扇窗户没关。
一阵风涌进来,顺着走廊游过,他们的衣角和发梢被吹动。
江时砚随着这摆动后退两步,唇角牵出无声的嗤笑。
许月薇从这笑中,读出了他戏弄的意味,而非真的关心。
好像她越慌张、越手足无措,越能取悦他。
许月薇背靠在雅间的门上,木栅隔着冬季的厚衣服,并不十分膈人,反而提供了些许安全感。
“我难道不该见外吗?”
她稳住神态,直直望进他眼底。
江时砚又拿出那张名片。
“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个?”
许月薇闭了闭眼,有些头疼,早知道就该让师兄处理掉的。
当年,她取下这个艺名后,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想邀请他来看一场有她在的演出。
到时候宣传册上,她的照片下面会印上这个名字,是一个只有他能看懂的彩蛋——
「时微」,他们的名字去掉她的草字头,既有意义还蛮有意境。
可演出之前,他们就分手了,他也没有来看那场演出。
没想到,这个承载了她少女时代浪漫心思的艺名,居然挺到了多年后,被他知晓。
“……没什么好解释的,它已经没用了。”
说完,许月薇快速离开,哒哒哒走下楼。
庄丰瑞正等在一楼的台阶旁,见了她,一扬眉:“你怎么先下来了?江老师在……”
许月薇来不及回答他,一口气走到前台,没发现线索,又转去一旁往里走了走,那里有几张会客专用的圆桌矮凳,桌上摆着一些东西。
她居然真的看见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盒子,里面盛着有些乱的纸片,翻了翻,真是琴社众人的名片。
许月薇盯着空气,不禁想象出了男人坐在这里,一边等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纸片的样子。
那么在他看到旧名片上的字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怀念,还是觉得恶心?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男人的步伐很慢,像刻意落在后面。
庄丰瑞又说起客套话,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慢悠悠跟在师兄后面,听他们商业互吹,脸上端着挑不出毛病的假笑。
送他们离开后,许月薇站在房檐下抬起头,看见无云的天空中有道松散的飞机线。
像飞去南方温暖之地的大雁,留下笔直而坚定的行迹。
不到春来,不再回来。
她却好像一只迎着冬雪北归、侥幸存活的候鸟,晃着身子试图抖落羽毛上的落雪,才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冻成了冰。
漫无目的的怅然在胸中堆积、发酵,一只手忽然落在她肩上,拍了拍。
“没想到你这么紧张。”庄丰瑞也终于摘下假面,语气轻松了起来,“你想啊,他们想用师父的名号宣传,肯定只会在咱们几个弟子之间选,你打谱打得最好,还是很有机会的。”
许月薇累得不想再聊这件事,点点头:“谢谢师兄,下次我请你吃饭。”
话音落,庄丰瑞的手机发出震动。
他马上接起:“您好?”
几秒后,又拿给她:“找你的。”
许月薇懵然接过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坐在江时砚旁边的助理:“许老师,那辆奥迪是不是您的车啊,我看前盖撞坏了一块……”
许月薇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对,是我的。”
“那您能来停车场一趟吗?就是,那个……江老师他,呃……”
声音猝然断了一秒。
而后,熟悉的声线再次击中了她。
“你车被我划了,”江时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歉意,被听筒过滤得有些失真,“麻烦过来一下。”
琴馆是一个大院,停车场设在屋外,围墙边。
白色雨棚遮蔽了日光,投下大片阴影。
江时砚站在白色车位线外、阴影内,眸光沉沉落在娉婷走来的女人身上。
而许月薇只是直直盯着自己的车,与他擦肩而过时,没分给他半点眼神。
奥迪的右车尾擦掉了块漆。
许月薇弯下身,轻轻摸了摸,一抬眼皮看见旁边的罪魁祸首——
一辆黑色卡宴也破了相,倒回去了原车位,故意不叫她拍下案发现场。
可能是破窗效应,许月薇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就是有点唏嘘。
这辆车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但在她考出驾照之前,是十九岁的江时砚当她的司机,载她跑遍了雾桥。
兜兜转转八年之后,父亲新丧,而她开着撞坏了的旧车,与他重逢。
许月薇直起身,紧了紧大衣领:“没事,我车停得有点歪,就是很容易碰着。”
她赶来琴馆的时候心里压着块石头,没心情好好倒车,看到空位就往里一拐,也没调正车身。
奥迪车头朝里,车尾稍微跨过了白线,旁边的卡宴要想出去,得往这边拐,是有概率不小心碰上。
“不是。”
身侧忽然传来男人散漫的声音,“许老师会错意了。”
许月薇偏身,稍稍仰头看他走近。
她看见他的大衣领口还是没系好扣子,风往他领口中灌,在这一瞬居然还分出了心思想,他不冷吗。
“你都说了,是你先停歪了车。”
许月薇有点茫然:“您什么意思?”
男人生得眉骨高,微微眉压眼,严肃着看人时,压迫感很强。
好像睡梦中的猛兽突然睁开眼,露出危险的竖瞳。
“所以,你也得为我负点责吧?”
他突然的靠近打破了安全社交距离,许月薇眉心一跳,靴底磕在水泥地上,敲出两声无序的节奏。
这起事故跟她来的路上的那一起,情况有些像,又不一样,她是被白车连累没有反应时间,他是……
许月薇看着那道拖得有些长的白灰色划痕,说服不了自己相信这是意外。
他在……报复她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她反而没什么所谓了:
“好,那我赔你。”
江时砚双手插进兜里,扣子没扣好的大衣扯出了更大豁口:“不说‘您’了?”
许月薇一愣。
她见他唇角弯起笑,与当年他吃了西瓜还吻了她的那份笑容如出一辙。
是得逞的笑。
“开玩笑的,只是想提醒许老师多注意行车安全,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这几分钟里一阵风都没有起,空气里全是干冷的味道,地上却好似有根引线在燃烧。
“那我先把车调一下吧,不然,我怕您又蹭上,没完没了了。”
许月薇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掐灭了引线。
当她把车停正,刚拉好手刹,旁边的卡宴就平稳又丝滑地驶离了,这片空间顿时变得空荡起来。
空得让她疑惑,刚才她真的见过他吗?
*
晚上六点,太阳刚开始落山,天色还没沉到要亮路灯,就有几家楼层低矮的店招牌闪烁起了霓虹灯。
夜晚的烟火气尚未层层叠叠地蔓延上来,高楼看上去光秃秃的,有点荒凉。
等红灯的间隙,许月薇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南悦广场在二十年前还是雾桥最热闹的商业区,现在不及当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吃喝玩乐的好去处。
许月薇找了个地方停好车,从后座提了最后一袋广阳茶糕出来。
不过,这回要送的人嗜甜如命,可能并不符合她的口味。
想起宋瑾姝这个人,她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她留着齐耳短发的学生模样。
心情顿时开阔了不少,对见面的期待漫上唇角。
可就在这时,她收到了她的消息:
【V,你那边结束了吗?我这边有点忙,暂时走不开。】
附带一个累晕的表情包。
宋瑾姝的咖啡店刚开业不久,她这个葛朗台宁愿自己累点也想省人力费,店里只有她和一个咖啡师、一个甜品师。
许月薇没有埋怨:
【没事,那我先找个地方等你,不着急。】
回完消息,她站在亮绿灯的路口旁,低头浏览附近的推荐店。
手指按着屏幕下滑,评分比较高、能短时间小座、还离得比较近的,有一家叫后街的酒吧,位置就在商厦A栋的后街。结合起来看,这名字还怪有意思。
十几分钟后,许月薇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视野顿时昏暗下来。
店里装修蛮有格调,主灯光呈暖色,但很暗,音乐不嘈杂却很有节奏,只不过时间还早没怎么上客,显得有些冷清。
酒保放下擦好的玻璃杯,一声清脆的响被压在乐声里。
“您好,想来点什么?”
许月薇在吧台高凳上坐下,随手把礼盒放在旁边的凳面上,想了想说:“有无酒精的吗?”
酒保帅气一笑,说当然有,还附赠了她一个wink。
“……”
怪不得她看有的评论说像进了牛郎店。
手机来了条好友申请,对方介绍自己是江时砚的助理,应该是坐他旁边的一个男人,她将他的脸对上号,点了通过。
潘得彼:【许老师好呀,我叫潘明轩,以后由我直接联系您~】
许月薇心想,参加雅集的师傅应该不少吧?难道他都一个个加了?那还怪辛苦哦。
她的微信名是一个月亮emoji:【您好,麻烦啦。】
她的酒也好了,一杯透明的黄,也没什么分层的痕迹,薄荷叶孤零零地飘在中央点缀。
平平无奇的外观,平平无奇的味道。
她耷拉着眼,仰头喝酒时,看到吧台后出现了个陌生面孔的男人,不是刚才的调酒师,也没穿制服。
微长的头发稍显凌乱,他穿着黑皮衣,笑起来有一侧陷下去浅浅的酒窝:“您尝的这款昨天刚改良过,觉得味道怎么样?”
许月薇猜测他是老板,违心地回答:“还可以。”
放下酒杯,她对助理说:【江老师的车损定下来后,麻烦告诉我一下,谢谢。】
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但毕竟他的车比较值钱,她也不想欠他什么。
潘明轩回了一个小熊点头的表情包,没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许月薇拽着包去了趟卫生间。
冰凉的酒液刺激空腹的胃,她干呕了一下,什么都吐不出来,想洗把脸,又怕毁了妆。
最后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擦擦嘴,叹口气。
也不能什么都怪那一口酒。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
可事实上,摆脱江时砚后,她感觉无比轻松,好像头顶上一朵蓄满了电、随时要发作的乌云终于散去了。
许月薇边补口红边想,所以应该还是酒的问题。
补好妆,手机铃声响起,接起后,宋瑾姝的大嗓门传来:
“我到啦!你在哪儿?”
“我在一家酒吧等你来着,我现在过去你那边,开个位置共享吧?”
挂了电话,她离开洗手间,发现旁边有一间隐秘的后门,看了眼导航,似乎从这边出去更近一些。
她推门出去,直到与瑾姝会合,才想起最后一盒茶糕被落在了酒吧的吧台下。
*
几个小时后,南悦广场响起了悠扬的电子钟声。
AB座之间设有喷水池和一座细长的钟楼,每逢整点报三下时,不少人在钟楼下拍视频打卡。
雾桥的夜生活才刚进入序幕。
后街酒吧内,驻唱歌手唱着舒缓深情的民谣,鼓点若隐若现,并不喧宾夺主。
三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结伴入内,说笑着往里面卡座区域走,路过吧台时,最右边的人忽然停下了,对好友耳语两句,不知被打趣了什么话,羞涩又狡黠地笑了笑。
吧台上方的吊灯垂下缱绻的柔光,披在眉眼低垂的男人身上。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了过来。
他坐在最靠外侧的座位上,女人刚才一瞥就看到了他清冷的侧脸,现在对上男人微醺而朦胧的视线,更有些心猿意马。
“让我猜猜,”她自来熟地在他旁边坐下,“被女朋友甩了,来喝闷酒?”
江时砚端着一只上宽下窄的玻璃杯,靠在唇边顿了顿,语焉不详地笑笑:
“看起来像是这样吗?”
来酒吧**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晚上。
他的衣袖挽到手肘处,额前发有被手梳过的痕迹,微微凌乱地向后拢着。
再加上颇为上道的回答,女人觉得自己抛下朋友是个正确的选择。
“独自喝闷酒的帅哥,大部分都这样。”
她的手指顺着光滑的台面游走,在离他手肘几厘米处停下,目光顺着往上攀,却发现他往另一侧偏头喝酒,没有看自己,顿时有些沉不住气。
“你喝的什么啊……”
她虚扶上他手臂,轻柔地、试探性地。
可男人仿佛受到了地动山摇的冲击,手腕猛地一晃,杯中酒液悉数洒落在衬衫上。
女人倒吸口气,急忙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江时砚慢条斯理地接过酒保递来的纸巾,“我是故意的。”
“……啊?”
被酒染迷离了的眼神尚未恢复清明,他扯出个带着痞气的笑,嘴上说着失礼,面上一点都不像。
凳腿划地,拖着长长的尾声,江时砚站起来,视线的焦点自然上移,正好对着进门的方位。
酒吧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前一后进来一男一女,男人体贴地为女人挡着门,让她轻松地进来。
店内亮度不均的光影飘在他们身上,要是换一首宿命感的bgm,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电影。
江时砚正要离开的步伐不动了,微醺的眉眼瞬间冷肃起来,惹方才搭讪的女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他恍若未觉,盯着那一男一女看,直到他们也发现他。
许月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停住不动了,视线扫过他旁边的女人,愣了愣。
江时砚端起刚才那杯酒,里面冰块碰壁,叮咚作响。
空杯敲在吧台桌面上,他叫来酒保的注意,冲她的方向抬抬下巴:
“有新客人来了,他们好像不知道怎么找座位。”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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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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