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
跟宋瑾姝的聚餐结束后,她们仿佛要把错过的节日在一个晚上补回来,又去了KTV,连唱带喝,过了把瘾。
宋瑾姝唠唠叨叨讲着开店的故事,嘴上吐槽奇葩顾客,咧着的唇角却始终没掉下来。
彻底醉倒前,她打电话把男友兼御用代驾叫了过来,没了顾及,对瓶吹到烂醉,喉咙被嚎叫和酒精弄得烧痛,却依然喋喋不休,抱着她不肯各回各家。
许月薇心里的不舍却在陈延朗的到来后散去了大半,借口说,要回酒吧拿落了的茶饼礼盒。
宋瑾姝死死抱住她不放:“不行啊,那种地方有流氓!让延朗陪你去,他会散打,他能给你当保镖!”
喝醉后的宋瑾姝拥有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力,也不讲理,许月薇没能和他们分开。
车开不进后街,停在路边。
宋瑾姝脚软得走不了路,在车里待着,还不忘嘱咐她:“太晚了,我们送你回家,别找代驾了。”
许月薇答应了,宋瑾姝才松开她。
她和瑾姝的男友一同踏进酒吧,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江时砚还是穿着白天的衬衫,胸前洇湿了一块,他旁边坐着的女人穿着露肩毛衣,正随着他的目光方向扭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她。
许月薇酒量不太好,不像宋瑾殊那么放纵,只喝到意识清醒又浑浊的边缘。
所以,处于微醺状态下,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可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游动,太真实了,又不像梦。
酒精麻痹了她的肌肉,即使惊讶,除了双唇启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缝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直到江时砚说出那句“他们好像不知道怎么找座位”,她才发现自己愣神得有些久。
于是快速收回视线,也不理睬他的“好心”,走到离他隔了几个高凳的吧台边,问后面的调酒师:
“打扰一下,我在这儿落了一个绿色袋子,请问您看见过吗?”
调酒师见了她马上点头:“记得记得,我们老板把它收起来了,您稍等一下,我帮您问问。”
说完就扭头与另一位调酒师说起话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许月薇只好干等着。
如果没有因为迟到赔了一盒存货,她也不会斤斤计较这剩下的最后一盒,今天出门前该看黄历的。
“你落的东西,是那个茶糕?”
身后,熟悉的声音降落,在躁动的环境中格外平静,好像一副色彩缤纷的画上,被泼了一道长长的浓墨。
她转身,干巴巴地问:“……你就是酒吧老板吗?”
“你这么肯定我的精力,我该说谢谢吗?”江时砚很快反问。
思维差点被他绕了个死结,许月薇慢半拍地反应了一下,也是,他怎么可能亲自经营一家小店。
女人长眉弯着柔和的弧度,水光盛在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清清浅浅的倩丽。
江时砚垂眸,目光从她柔顺的发梢滑到泛起酡红的脸颊,最后落在蹭掉了大半口红的唇上。
继而,移眸看向她旁边的男人。
对方平静地迎上他的注视。
“……你跟踪我?”
猝不及防的,他受到她警惕又无厘头的质问。
江时砚“哧”一声笑了,懒得对醉鬼搭腔似的。
被他笑了一下,许月薇浑身都在发热:“那你怎么知道我落了什么?”
江时砚没看她:“猜的。”
事实是,眼见为实。这家酒吧是他大学室友钟晟开的,他心情不好时,常来串门。
今晚也是如此,可他去楼上休息间抽烟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盒广阳茶糕。
记得白天她明明说过,这只有在广阳当地才能买到。
就为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赖在这喝起酒来。然而猜测被证实,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江时砚望了眼她身旁骑士般的男人,眸中漫上一丝嘲意。
陈延朗虽不明白情况,却频频接到他不友好的打量,于是往前走了半步,用手臂的背面去推许月薇的肩臂,示意她退到自己后面。
然而许月薇喝了酒,反应慢半拍,生生受着这股力道,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她趔趄了一下,手下意识往前伸,想抓住什么东西扶稳,却反而被抓住了。
捉住她左手手腕的掌心热得发烫,轻轻往相反的方向一带。
眼前暗了暗,男人的影子盖在她头顶上,她慌不择路地去推他。
见她站稳了,江时砚松手,退回刚才的距离。
他穿着单薄衬衣,眉眼透着醉酒后的惺忪,扫了眼神情各异的一男一女,渐渐露出玩味的表情。
许月薇捂着手腕,上面残留的热意让她抗拒:“请快点把东西还我吧,我们会马上离开。”
“不好意思,有人不知道是失物,把它吃了。你看是给你下次消费免单,还是……你提一个一笔勾销的价格?”
看似很好商量的提议,却把棘手的球传给了她手里。
——还会不会有下次?
许月薇抿了抿唇,看向陈延朗。
陈延朗接收到她求助的视线,推推眼镜:“按原价的三倍补偿,怎么样?”
江时砚眼睫颤都没颤,忽略男人,只看着她,问:“想好了吗?”
陈延朗即便看得出来这两个人认识,也不禁微微皱眉。
许月薇说:“听他的。”
江时砚眨了下眼,再睁开后眼眸转向比自己略矮一点的男人,友好而轻蔑地笑了笑:“好。”
在他摸出手机之前,许月薇忽然阻止:“等等!”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算了,就当我赔你的吧。”
江时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时,刚才坐在他身旁的女人小心地凑了过来,打量一眼他们,又看向男人,鼓起勇气做最后的挣扎:
“帅哥…那个,你衣服湿了也怪我,我陪你件新的吧?”
气氛凝滞了一瞬。
许月薇没忍住:“江老师账还真多。”
江时砚唇角挑着冷笑:“是啊,不缺你这一笔。”
许月薇拍拍陈延朗,示意离开,刚走几步,就听江时砚忽然出声:“那个茶糕,是挺好吃的。”
她想反驳,说你下午明明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
却听他接着说,“看来广阳是个好地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颗钉子贯穿了她的身体,迈不开一步。
还是陈延朗出声问她走吗,她才麻木着跟在他后面。
门开后又合,冷空气随着关门的刹那扑进来。
江时砚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再次拒绝了女人,转身上二楼。
在无人的楼梯间里,他停下来。
抓过她手腕的右手张了又握,男人摊开掌心捂住下半张脸,闻到一股茉莉花味的幻觉。
*
半个多小时后,许月薇坐着宋瑾姝的车回到家,刷脸进入小区。
澜玥雅居的安保和绿化对得起高昂的物业费,邻里关系疏远却和谐,如果忽略房子背后的故事,许月薇其实还挺喜欢这里的。
可惜,当母亲叶婉枝还在老宅里享受阔太太的生活时,这里早已成为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巢穴。
离婚的战役持续了整整五年,她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许世衡把澜玥雅居的房产作为赔偿,给了她们母女俩。
羞辱意味十足,她们却没有办法。许世衡的律师团队太厉害,叶婉枝没拿到多少钱,几乎是净身出户了。
这对曾经的夫妻最后的默契,就是都不想要她。
最后法庭依照许月薇本人的意见,将她判给了母亲,而叶婉枝看在定期抚养费的份上,没有异议。
那时正巧卡在了许月薇升高中的节点,叶婉枝就陪她住了三年学区房,三年后,或许是想通了,她搬进了这间空置多年的房子。
许月薇大学住宿舍,毕业后远走他乡,她跟叶婉枝单独住在一起的时间只有高中,然后就是现在。
可现在,还不如当年平静。
因为许世衡死了。
叶婉枝似乎没有感到现世报的畅爽,相反,前夫突然的病逝,让她常年压抑着的痛苦再次被唤醒,她开始整理旧物,越来越神经质,许月薇收拾垃圾时,偶尔能发现被剪碎的旧照片。
电梯数字从一到十,许月薇慢慢走出电梯,也不着急按指纹锁,先伸手进包里摸索着随身携带的香水瓶。
咔一声响,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推开。
玄关灯映照出那人刘海下略显惊讶的一双眼,许月薇愣了一下,右脚一踏,楼道的声控灯亮起。
“姐,你回来啦?”
齐书妍悄声悄步地走出来,刻意压着声音,“大姨睡了,你动静轻点。”
许月薇打量了眼表妹,眉尖微蹙:“我记得我今天请了阿姨照顾妈,她不在吗?”
“别提了。”齐书妍眼里满是无辜,“那个家政手脚不干净,被大姨抓着撵走了,家里没人做饭,她才打电话叫我来的。”
“这样啊,那麻烦你了。”
她心知肚明她的话因果倒置,叶婉枝想她来,才找借口撵走了家政。
“不麻烦,你下次晚上再有事,还不如打电话叫我呢,我是自己人啊,总比陌生人进门来的好吧?”
齐书妍的声音听起来真诚又虚假,许月薇情绪没什么起伏:“好,我知道了,今晚谢谢你。”
锁舌咔哒一声落锁。
许月薇换了鞋,看见主卧卧室门关着,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去厨房温了杯水喝。
既然叶婉枝睡了,也就没必要喷香水掩饰浑身酒气了。
在她们家,喝酒是禁忌。
小时候逢年过节,饭桌上亲戚用筷子蘸酒逗她喝,母亲都会板着脸拒绝,好像那是什么毒药一样,坚决不允许她碰。
长大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诞生跟酒精脱不开关系。
母亲似乎是恨父亲的,可那些年的执着却又像爱。
这复杂的情感已经在漫长的年月里参天生长,根系牢牢地绑在他们的结晶、她这颗稚嫩的种子身上,不知是它供养了她,还是她反哺了它。
喝完水,许月薇撕下遮纹身贴纸,扔进垃圾桶前,又看见了黑白照片的碎片。
随后,视线落在同样黑白的东西上——黑的是荆棘藤蔓,白的是她的皮肤。
她摩梭着那里的枝蔓,不由得想起江时砚也这样抓过她的手腕。
想起酒吧里穿着衬衣的他,想起高中时穿着白衬衫校服的他,二者身影渐渐重合,拨开其余的那些混乱扭曲的回忆,霸道地把一切都挤走了,让她只能想着他。
手臂上发麻的痒意混合着唏嘘,随心脏的跳动泵向四肢,如毒素扩散般迅速。
许月薇捋下袖口,去书房打开灯,踩着古琴凳从高柜顶上搬下一个蒙灰的纸箱。
拿下来的过程,灰尘飞扬,她屏住呼吸,快速拆开箱子,一边翻找一边整理着杂物。
直到翻到一只绑着粉蝴蝶结的首饰盒子,她的动作才慢下来。
里面存着她自留的名片。
几分钟后,书房灯暗下去,一切恢复了原样,箱子还是堆在高柜顶上,凳子还是放在古琴桌前。
垃圾桶里,躺着散开的数张白纸片,像一片雪山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