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透不出一丝风来,灰色的乌云堆积在头顶,呼吸间满是潮湿的水汽。
要落雨了。
晏星垂仰着脸看了一眼天色,拂开路径上的杂草,重新跟上程砚卿的步伐。
她们现在已经离南州城很远了,路径变得越来越荒凉,讲学的村子位置也越来越偏僻。
山地间的小路曲折蜿蜒,她们的马已经不适合用来赶路了。
前几日她们就在程砚卿的指引下将马寄存在了可靠的农户家中,然后步行。
晏星垂和程韫玉手中各自拿着一根又长又直的树枝充作拐杖。
这是程砚卿出发前让她们挑选的,说是山路难行,手中拄着拐杖省力好走些。
虽然晏星垂有灵力护身,即使在陡峭的崖壁上仍能如履平地,但她没拒绝程砚卿的好意。
毕竟她第一日经过书房大门时就盯上了程砚卿的倚在门上的树枝。晏星垂从程砚卿的库存中好一阵挑选,最终选定了手中的这一支。
树枝撑在杂草从中,晏星垂轻巧的跃过一块拦路石。
她转身扶了身后的程韫玉一把。
程韫玉把手搭在晏星垂的手上,借力向上攀爬。她艰难的跨了上来。
晏星垂看着程韫玉发白的面色,有些担忧,“韫玉你还撑得住吗?”
程韫玉喘着气,点了点头。
山路崎岖难行,她刚开始步行时根本坚持不了半天,力竭时便坐在笑山的身上,让笑山带着她前进。
相较最初的那几天,她现在的体力已经有所进步,至少能够坚持自己走完一天的路程。只是疲累是在所难免的。
程韫玉用手帕擦拭了下额上的汗水,看着仍然体力充沛像没事人一样的晏星垂,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她的体力其实并不算差,只是和晏星垂和程砚卿相比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程砚卿之前总以为老师所言的“逃跑”是哄着她玩的戏言,没想到而今看来,以她的体力,别说是在逃跑时不拖老师后退了,连走完讲学的路途都很吃力。
本来走在她们前面的笑山,踱着小步走过来,发出了嘲笑的叫声。
在前面探路的程砚卿听见了笑山的叫声,拄着树枝大跨步走过来,慰问道:“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休息的地方就在前面,马上就要落雨了,我们得快点赶过去,撑不住的话就让笑山载着你。”
笑山凑到程韫玉身边,蹭了她一下。
程韫玉摸了摸笑山的脑袋,摇头,“我还能走。”
程砚卿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确认她不是强撑,颔首道:“那走吧,你们跟紧我。”
她转身走在最前面带路,矫健的身躯在林中轻盈的穿梭。
晏星垂拉着程韫玉走在中间。
笑山则坠在两人的身后。
程砚卿经常来这一带进行讲学,很轻易地就带着两人一驴找到了林中可以避雨的山洞。
晏星垂拉着程韫玉进了山洞,抬眼打量了一下周遭,这里应该是猎户们用来暂时休息的庇护所,不仅没有野兽栖息过的腥臭味,角落里还堆着不少柴火。
程砚卿招呼着她们在洞中的石块上坐下,取了一些洞中的柴火,又在柴火堆上放了十几枚铜钱,权作交换。
她手脚麻利的生起了火,取出包袱中的馕饼,将其烤软,分给晏星垂和程韫玉,还不忘给笑山递了几个有些干瘪的胡萝卜。
晏星垂伸手接过馕饼,到了声谢。
洞外的天色已近昏沉,晏星垂就着水囊中的水,吃完了馕饼。
眼前冒出一只麦色修长的手,是程砚卿递来了糖块。
晏星垂道谢完接了过来,含在嘴里,她把糖块从左边抵到右边,又从右边抵到左边。不知道是不是放久了,糖块好像失去了本该有的甜味。
晏星垂的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火堆上,她们这一路走来,讲学的村子越来越偏僻,村内的氛围也逐渐封闭起来,村民们看着她们的目光总是满怀警惕。别说能够去女学读书的女孩了,连来参加讲学的女孩都变的稀少起来。
她刚开始其实并不明白程砚卿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么多的糖块,毕竟连讲学这么长得旅程,她随身换洗的衣裳都只带了两套。除了讲学的用具外,其余的行李一律从简。但糖块在夏日里并不容易保存,而且那么一大包还很累赘,可程砚卿却说这是讲学的必需品。
直到最近参加讲学的女孩越来越少,而且每次上完课后她们都眼巴巴的盯着程砚卿的糖袋时,她终于明白,那些女孩并非是为了讲学来的,而是为了糖块。
晏星垂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为此专门去询问了程砚卿,希望得到她否定的回答。
但程砚卿却很坦然的告诉她,这就是事实,对于那些穷苦出身的女孩来说,读书这件遥远的事还不如眼前的一块糖来的重要。
晏星垂至今还记得那时程砚卿的神情,她看着那些得到糖块以后飞快跑远的女孩们,脸上流露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温柔。
晏星垂每次想到这一幕就会感到一股无名火从心里冒了出来,以至于这几日的讲学她都提不起精神,只是站在一旁围观得同时,默默警戒周围。
“昭明还在不高兴啊。”
晏星垂在不高兴,程砚卿看得出来,但是这几日她们忙着赶路和讲学,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
洞外的暴雨始终未曾真正落下,晏星垂隔着火堆的虚影看向对面的程砚卿。
火光映照在程砚卿的麦色的脸上,显出一股别样的温暖来,“能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吗?”
晏星垂一愣,为什么不高兴?说不上来,只是看见那些女孩眼睛里只有糖块时,她克制不住的感到生气。
她开始仔细的审阅自己的内心,尝试着把内心的感受说出来。
“明明您是为了她们能够有机会读书才跑到这么远又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讲学,但是她们却只在意糖块,我觉得她们......”
她皱着眉,努力想找合适的词来讲述。
“觉得她们辜负了我?”程砚卿接话道。
晏星垂连忙点头,没错,明明读书的机会和程姨的讲学比糖块更为重要,但那些女孩却并不珍惜。
程砚卿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我刚开始讲学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个时候啊......”
程砚卿那时刚刚明白了自己内心真正的追求并不是扬名朝堂,而是让更多的女子能够通过读书来掌握自己的命运。
年少轻狂,心比天高,她每次准备讲案时都会为成功实现理想时的幻想而感到心中震颤。
可她忘了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拥有和她一样的出身。她也一直没有脱离她士族的身份,去认真地看待现实。
所以现实也很快给予了程砚卿重击。
无论她准备了多么高深精妙的策论,多么深奥华丽的文赋,都吸引不来一个人。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下,她开始不断地思考,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听她的课?局限在身份中的她想不明白。
但她意识到,需要做出转变了。
属于士族的自尊自傲和她的理想抱负相比,显然不值一提。
程砚卿果断抛下身份,开始观察走访那些百姓,她很快找到了原因,策论文赋不是那些姑娘们需要的。
再精妙的策论也无法化作粮食填饱她们的肚子;再优美的词赋也无法化作衣裳遮蔽她们的躯体。
她试探着摸索着,学着根据百姓们的需要来更改自己的讲学内容,也学着用吃食,绢布来吸引女孩们参加讲学。
程砚卿看着面前认真听故事的晏星垂和程韫玉,神色温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管那些姑娘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听我的讲学,只要她们还愿意来听,就已经很好了。”
这十几年的讲学经历,也逐渐让她意识到这些南州贫苦人家的姑娘们想要掌握自身的命运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非要付出大毅力,吃上大苦头不可。
这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够做到的事,那些选择了糖块的姑娘们只是选了对目前自身来说更重要更在意的选项。她们能够为自己着想,这也是一件好事。
现在的程砚卿只希望自己教她们的东西有朝一日可以帮上她们的忙,让姑娘们在这糟糕的世道里能够活得好一点,这就足够了。
晏星垂皱了皱眉,虽然程姨自己并不在乎那些女孩的选择,可她还是很在意。
程砚卿见她还是愁眉不展,换了一种方式开导,“如果有一日,你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了援手,但他们不理解你,拒绝你,那你会像现在一样难过生气,觉得被辜负吗?”
晏星垂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仔细的思考半响,最终还是诚实答道:“我不知道。”
她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程砚卿为她的坦诚笑了起来。
看着面前面尚且稚嫩的少年人,程砚卿问道:“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寻道而来,但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何要寻道呢?”
晏星垂毫不犹豫:“当然是为了救世。”
程砚卿追问:“那你又是为什么想要救世呢?”
晏星垂一怔,她下山前,师父也问过她一样的问题。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我是天星,生来就该如此。”
最近发现了一个宝藏封面太太,再加上换了文名,非常果断的又重新约了一张封面,但是要等排期。[猫头][爆哭][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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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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