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溪府衙。
雨滴串成珠帘,从屋檐处落下,三溪县丞领着众人站在县衙门口,隔着厚厚的雨幕时不时往街上探看。
“啪嗒,啪嗒。”
空旷的大街上传来了马蹄声。
两匹油光水亮的大宛马拉着一辆玄青色的马车缓缓而至,最终在府衙门前停下。
县丞当即来了精神,命人撑开伞,就要上前相迎。
却见驾车的老人精神矍铄,目□□光。他翻身下车,打开车门,利落地放下车上的脚踏,又打开车上备好的伞,恭敬地站立在脚踏旁为车上即将下来的主人撑伞。
县丞悻然在车架前停步,他早就得了王县令的吩咐,知晓今日王县令准备在府衙宴请江南沈氏的公子和忠勇侯府的二公子。
看着面前华美的车架,以及两侧车门上的徽记浮雕,县丞暗自咂舌,这沈氏不愧是四姓之一,果然气派,看这马车的做工,怕不是得要千两白银,这都快抵得上他三十年的俸禄了。
马车上传来了动静,县丞赶忙收回打量马车的目光,看向打开的车门。
只见车上先行跃下一位俊朗的年轻公子,一身红色的右衽锦袍,腰间紧束着一条金属搭扣的宽皮带,头上用银冠束发,脚上蹬了一双牛皮靴,手上握着一柄长剑,神采奕奕,英武非常。
而后又有一位公子不紧不慢地踩着脚踏下了车,他身着一身天青色的宽袖襕衫,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的丝绦,腰侧坠着枚玉佩,头上用玉冠束发,脚上踩着一双云纹锦靴,面如冠玉,神情舒朗。
这二人往府衙门口那么一站,竟叫这昏沉的天色都明亮了几分。
县丞热情地上前相迎,“在下三溪县县丞林静之,特奉王县令之命在此恭迎二位。”
裴照野扫视了一圈门口等候的众人,闻言冷笑,“怎么,王县令下帖邀请我二人赴宴,却只派你一个县丞来迎接,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吗?”
下贴邀请他们二人,却不亲自相迎,这是何等轻慢!
林县丞嘴中发苦,这王县令是太原王氏出身,自是不惧这二位,但他可不是啊,这苦差事怎么就偏偏落在了他的头上,早知如此,他这几日就该称病告假!
林县丞抬手擦拭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这个,县令他......”
沈知微上前一步,挡在裴照野身前,“想来王县令因是被府衙中的要紧事务绊住了,这才请您来此等候吧。”
林县丞赶忙回答:“正是,正是。”
沈知微无视身后裴照野不满的冷哼,伸手大门示意:“还请县丞前方引路。”
林县丞当即道:“二位这边请。”
几人随着林县丞的指引一路行至内宅二堂之中。
王守拙正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品茗,静候在他身边的仆从见林县丞引着人进来了,上前悄声提醒了一声。他这才缓缓抬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端坐在原位上,口中相迎道:“二位贤侄可算是到了,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裴照野自顾自地入座,将剑置于桌案上,剑眉一挑:“王县令,家父乃圣上亲封的忠勇侯,你这贤侄之称怕是不妥,还是称我为裴公子吧。”
沈知微拱手作揖道:“多谢县令抬爱,只是这贤侄二字,晚生实不敢当。”
王守拙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无妨,既然裴公子已经落座,那沈公子也快些入座吧。”
沈知微这才迈步至座位坐下。
堂内宾客皆已落座,王守拙向一旁的仆从示意,那仆从得了令,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有一队训练有素的仆从迈步进来,手捧着一盘盘珍馐佳肴轻放于桌案上。
厅外阴风怒号,狂风席卷着落雨拍击在门扉上,厅内烛火通明,盘中佳肴渐冷,酒盏尽空。
席间众人心思各异,林县丞及一众县衙中人不住地向王守拙、沈知微和裴照野三人打量。
这沈裴二位公子一来三溪县就调出了失女案的卷宗,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沈知微轻轻放下手中的银箸,“啪嗒。”一声轻响,在整个寂静的厅堂中却如惊雷轰鸣。
众人的目光霎时皆凝聚在他一人身上。
沈知微抬起眼看向主位上的王守拙,目光温和平静,“王县令,今日您盛情相邀,我们二人感念于心,本不应叨扰在座诸位的雅兴,只是......”
王守拙淡然应声,“只是什么?”
沈知微起身:“只是我本听闻三溪县在您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和乐圆满,但我与裴兄昨日初到三溪,行走于坊间,所闻却并非百姓们的欢声笑语,而是椎心泣血的哀鸣,因此特向城中百姓打听了一二,这才知晓三溪城中竟出了如此多的失女案。”
他话音微顿,眼眸中的平静褪去,显露出痛苦来,“实不相瞒,我虽与诸位同坐于此,但那悲泣之声却时刻萦绕在我的耳畔,心中实在痛苦难安。”
裴照野绷着脸,他们昨日寻访于失女案的家属,那些父母以为他们是官府派来查案的,见到他们便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扑了上来,哭泣着讲述悲情,那哭嚎声声泣血,可震天地,却偏偏传不进这三溪县衙里!
王守拙神色微动,“沈公子倒是有仁心,不过此等民间琐案自有我们三溪府衙的官吏处理,你又何必为此等微末之事烦心。”
“你既与我同出四姓,又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何不去纵情山水间,以诗会友啊。三溪虽然僻远,但也有些好山好水,不如这几日就让我派人带你们出去逛逛。”
裴照野闻言,顿时怒火中烧,微末之事?他身为三溪县的父母官竟敢将三溪百姓的案情称为微末之事!
他按耐不住,当即就要拍桌而起,却正瞧见沈知微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裴照野咬紧了牙关,拳头攥紧,硬是逼着自己留在原位,只是一双星目好似要喷出火来。
沈知微面色未变,“范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虽是白身,却也希望能为圣上,为大明的百姓尽一份心力。这失女案关乎我大明百姓安危,又怎会是微末之事?”
王守拙不以为意,只随声应道:“是某失言了,沈公子说得有理。”
沈知微浅笑,又抬手对着裴照野位置向众人示意,“况且裴兄得圣上特许,可入各地府衙习探案之术,若是能破此案,不管对他亦或是县令您都是一桩好事。”
他忽而一顿,面上含笑,举手向上指了指,“毕竟那位可是快到了啊。”
王守拙端起酒杯,“沈公子一片赤诚之心,我自当是要成全的,只是三溪县尉之职已经空缺许久,之前都是由林县丞暂担此责,裴公子既然有圣上特许,那此案便全权交由你们二人探查。”
“王某在此敬二位一杯,预祝你二人能够成功探破此案。”
沈知微和裴照野对视一眼,“多谢县令。”
“多谢县令。”
三人共举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中人纷纷举杯共祝。
风消雨歇,云开见月。
宴席散去,沈知微和裴照野在县衙大门一一拜别众人,老管家早已备好车马等候在一旁。
许是顺利得到了王守拙的承诺,裴照野今夜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轻快之色,他手握长剑迫不及待地登上马车。
沈知微失笑,知道他今日怕是憋坏了,缓步跟在裴照野身后。
林县丞从沈知微身旁经过,登上自家的马车。
沈知微身形一顿,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家的马车疾驰而去。
“沈慎之,你快点啊!”裴照野从车窗处探出头来。
沈知微收回目光,踩着脚踏进了马车。
“你怎么这么慢啊?”裴照野放松地倚在软榻上。
沈知微没出声,只是递了一张字条出来。
裴照野有些狐疑地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三日后,兰夜灯会,贼人或有行动。
他惊诧道:“这消息你哪来的?”
沈知微:“林县丞刚给的。”
裴照野激动地坐起身,凑上前,“这不会是他想误导我们给出的假消息吧?”
沈知微推开裴照野凑近的脸,无奈道:“巡按马上就要抵达南州,若是在此之前失女案仍未告破,三溪府衙中人皆要被问责,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不必自寻麻烦,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裴照野若有所思,“那倒也是,我记得在宴上的时候王守拙说过,三溪县没有县尉,之前都是由林县丞兼任县尉之职。要论对失女案的了解,他应是最为深入的。”
“我看了三溪刑房中他留在那些失女案卷宗上面的批注,详实清晰,极有条理,显然并非无能之辈,他还暗中给你递送了消息......"
他拊掌高兴道:“那看来这三溪府衙中也并不全是尸位素餐之徒。”
沈知微赞同地颔首。
裴照野打量着纸条上的消息,“兰夜灯会?但我记得兰夜节不是在十日之后吗?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举办灯会了?”
沈知微解释道:“我记得这是三溪县的风俗,为了庆贺兰夜节,三溪会连着举办七日灯会,全城的百姓都会参加,也算是此地一年一度的盛会了。”
他和裴照野相互对视一眼,连着举办七日的灯会,三溪县的百姓必定会携带家中亲眷参加,这自然包括了家中的女童。
这对隐藏在暗中的拐卖团伙来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但这对他们二人来说,亦是设下陷阱,引蛇出洞的好时机。
接连得到了好消息,裴照野颇为高兴,晚宴上的憋闷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即回府开始准备关于灯会上的部署。
只是他怎么觉得沈知微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慎之,你怎么了?不会是想星垂了吧?你们这才分开几天啊?”
沈知微回过神,“别胡说。”
“是,是我胡说,也不知道昨夜是谁在哪巴巴地不睡觉等回信。”裴照野耸肩。
沈知微没搭理裴照野的打趣,重新陷入了思绪之中。
林县丞对于失女案背后隐藏的凶手显然早有把握,但他却始终没有行动,显然是因为王守拙的授意,那王守拙之前压下此案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今日宴席之上,他提出巡按将至,顾然是为了借此向王守拙施压,让其同意他们二人查探此事。但王守拙松口如此之快,是否太轻易了些?他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劲。
沈知微透过马车上的窗格回望三溪县衙的方向,有林县丞留在卷宗上的批注还有递送的消息,他们想要破获此案并不困难。
此案真正的困难之处恐怕是在于如何把握探明这背后幽暗晦涩的人心啊。
来了来了,星期二的更新已经补上。
另外大家看到我新换的封面了嘛![星星眼][星星眼]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出自范仲淹《岳阳楼记》。
本次更新对第35章以及第41章增补修改了一些关于捉妖小队住宿地点的细节。2025.11.19日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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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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