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顾景渊二更时分才回客店,大家皆已安睡。他的房间和黎昭文的相连,见她房间透出灯火,踟蹰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所见所闻。
忽听房门两翼打开,黎昭文探出一颗脑袋,招呼他:“进来!”
顾景渊迟疑半响,不曾移步。他在顾虑男女之防。
黎昭文岂知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愣着作甚,快进来!”
顾景渊依言,闪身而入。
黎昭文一脸好奇,问道:“怎么样?抓到绑匪了吗?”
顾景渊反道:“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歇息?”
“你出去抓绑匪,生死未卜,我怎能安心睡觉。”黎昭文继续谈回原话题,“快告诉我,那个绑匪怎么样了。”
顾景渊思忖她前几句都是违心话,而她神情关切,又给了他一种异样的错觉,很容易误以为她真的在关心自己。
他抛去这古怪的想法,回答道:“臣不熟悉青阳的街巷,绑匪也意识到了这点,想在小巷里把臣甩掉。臣本想活捉他,无奈手边没有称手的武器,眼看他就快逃离视线。臣想从他手中救回那名女子,是以挥剑杀死了他。”
黎昭文双眼圆瞪,“那位姑娘没受伤吧?”
“没有,只是受了惊吓。”顾景渊道:“臣把尸首移交官府,向衙役说明情况,他们也认为死的绑匪,就是此前绑架案的犯人。”
黎昭文蹙眉道:“赵小姐说这些绑匪没有准确的作案地点,行迹毫无规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很多藏身处。”
一阵劲风穿入内室,熄灭摆放在他们之间的烛火,黎昭文的脸庞因此染上几分夜色。她没有察觉,仍在凝神思索。
顾景渊看向她的眼底。漆黑的眼眸宛如无边无垠的暗夜,星辰在其间闪烁光芒,他无须远眺窗外,便能观赏月色佳景。
黎昭文回过神来,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蓦然忆起当年宫宴,他也是如此默默望着她。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她厌恶之情大增。
她不动声色道:“我想到一个主意,能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只不过需要你的协助。你愿意吗?”
顾景渊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臣想先听殿下的想法。”
黎昭文低声道:“我换回女装,到街上引他们绑我,到时候你默默跟着我,看他们会将我带到何处。这个计划只能你我二人实行,其他人都不能知晓。”
顾景渊不禁面有忧色,“不行,以身入局太危险,恕臣不能从命。”
黎昭文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顾景渊到底是何立场,她至今不明,她不信他一时的承诺,不信他的真会同她一起阻止淮王谋反。让他充当营救自己的帮手,无异于把刀尖对准自己。
她明白这样很冒险,自己还未到辰州,不能草率赴死,否则此前所做的努力都会白费。
可她做不到对三十七名失踪的妇女孩童视而不见,她要一探究竟,青阳城内到底是谁在肆意作恶。
其实她的计划并非不可行,关键就在顾景渊靠不靠谱,她是死是活,决定权在顾景渊手上。她要借这个机会,试探顾景渊的态度,看他是否还会继续忠于皇家。
她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道:“你不同意也无妨,我可以自己去。那三十七人生死未卜,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顾景渊态度有所松动,“臣可以陪殿下同去,但有一个要求,殿下必须答应臣。此次行动,明怀也要参与。”
“为什么?”
顾景渊道:“多一个帮手,以防不测。殿下放心,女儿身的事,他绝不会泄露出去。”
事情谈妥,顾景渊不在逗留,起身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不过多时,复又被人打开,黎昭文回首一看,沁云头上发簪尽除,青丝随意披散在肩,身披一件青白外衣,进来时,还着意朝顾景渊方向看了一眼。
沁云问道:“你和他最近怎么走得这么近?”她睡眠浅,稍有动静便能从睡梦中惊醒,顾景渊和黎昭文共处一室良久,她在隔壁一清二楚。
黎昭文不想隐瞒她,遂将绑匪劫人之事说了,至于她那冒险的计划,也不曾隐瞒,悉数坦白。
沁云沉着脸说:“你何必用自己的命去试探他的态度,他的态度有那么重要么?”
黎昭文一时语塞,细细想来,他的确不值得自己用命去试探,但他背后的宣州重兵却值得。
她微微摇头,道:“顾家镇守宣州多年,深得民心。宣州的一兵一卒,无不听命于顾家,在他们眼中,朝廷的指令倒是其次。顾景渊的态度很重要,他知道我会阻止他投降,我死了,他就无后顾之忧了,如果他将我从绑匪手中救出,即使将来淮王谋反,在宣州,战况也能有回旋的余地。”
沁云道:“顾家手握兵权,有朝一日,也有起兵谋反的嫌疑,皇上为什么不分割宣州的兵权?”
黎昭文道:“早年太祖皇帝开拓疆土,顾家屡立战功。有次太祖受敌军围困,亦是顾家突围将太祖救出。可以说,顾氏子弟是国朝独树一帜的贤将,他们参与战事并非为追逐名利地位,而是单纯护卫百姓,尽忠王事。”
沁云语重心长告解她:“人心不会永远一成不变,顾景渊就是一个例子。”
黎昭文解释道:“每年朝廷都会指派监察御史巡按宣州,随行人员包括兵部侍郎、兵部给事中和皇上的近身内臣,宣州的任何端倪,都逃不过这些人的眼。况且皇上在宣州任命一名都督,协助顾氏督军,顾氏不敢轻易妄为。”
望着沁云眉间忧色不减,又道:“顾景渊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和他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必因为我而对他怀有敌意。”
沁云微微一怔,“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他与你势不两立,我便与他势不两立。”
黎昭文为她拢好外衣,笑道:“好,但你不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不满,知不知道?”
翌日,顾景渊和明怀外出,熟悉青阳的布局。
一路除了左顾右盼记忆地点,无甚乐趣,明怀心觉无聊,放缓马速,与顾景渊闲谈:“少爷,你对黎姑娘到底是何想法,你曾经说过不会主动接近她,如今改变主意了?”
顾景渊答非所问:“除了你我,别人都不能知道她的身份,这件事只能由你我参与。”
明怀可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就把话题岔开,继续道:“你决定好了吗?伤害她,还是保护她。亦或是说,放过那个她珍视的人。”
他记得顾景渊说过——如果知道自己注定会伤害到一个人,那就要远离她。显而易见,顾景渊的想法已经有所改变。
顾景渊毫不犹豫回答:“保护她。”
“为何?”明怀脱口而出,他第一次见顾景渊对女子用心,明明平日只在意公务。
保护她的原因,似乎有很多,以致顾景渊一时说不出缘由,但他心里清楚,愧疚甚过所有理由。
顾景渊犹豫了一下,说:“我对她有所亏欠,理应补偿她。”
明怀对顾景渊的话一知半解,在他的印象中,少爷和黎昭文相处时,他均在场,少爷何时亏欠过黎昭文?他摸不着头脑。
为方便理清他们二人之间的复杂情事,明怀又问:“除此之外,你对她还有别的感情吗?”
将自己的心迹全盘托出是件艰难的事,顾景渊更习惯于把所有情绪和想法掩埋于内心,他淡淡道:“没有。”
明怀身上总有穷追不舍的毅力,势要寻根问底,“她珍视的人是谁?是黎夫人吗?”
两人进入阴凉的深巷,失去阳光的映射,顾景渊的眼眸瞬时暗淡,他想了想,说道:“你觉得我最珍视的人是谁?”
明怀眉梢一挑,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是老爷。”
顾景渊不着痕迹转换话头,“这次回宣州,不宜久留,届时你代我留在父亲身边,等太子巡抚结束,你再与我汇合。”
明怀自小跟随顾景渊,见识过顾文忠的威严,听到自己要留在宣州服侍顾侯左右,心底隐约有些怯意。
念及顾景渊和顾侯父子情深,顾景渊因公无闲暇时间陪伴顾侯,自己身为下属,为主上分忧是职责所在,遂欣然答应了。
时隔多年,终于要重回宣州,明怀不由感慨:“少爷离开宣州时未及弱冠,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提督大人了,我想老爷见到少爷,一定会很欢喜。”
顾景渊十六岁离开宣州,直至父亲离世,两人都未曾见面,转眼四年消逝,谈及团聚,他双目有微小的波光闪烁,“有太子在,父亲不会张扬喜悦。”顿了顿,又道:“他一向只要求我竭忠尽职,再尊贵的地位都是浮云,你在他面前不必提职位的事。”
明怀道:“也对,我知道老爷的脾性,和你一样沉稳端方。这么多年来,他唯一开心的一回,便是你答应赴京参加武举的时候。”
出了深巷,两人转到一条大路上,顾景渊又见昨日运送棺材的队伍。他们停在路边,周围站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明怀好奇心起,扬起马鞭,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坐骑高大,能将小圈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但见一名女子跪在地上,额头渗出鲜血,眼眶通红,哀求道:“求您了,给我一口棺材,我愿意到任老爷府上做奴婢,只要我爹爹能顺利下葬,我定当报答任老爷的恩情。”
她面前站着的,是昨夜指挥脚夫的话事人,那人无动于衷,推拒道:“并非我不想帮你,这些棺材老爷要送往荣岐,我不能擅作主张送你。”
看热闹的路人在窃窃私语:“任老爷不是最有善心么?同样是死人,送给谁不是送,给这小姑娘又能如何?她又不是非要白占便宜。难道这棺材只配荣岐人用么?”
话事人脸上微有愠色,不再理会那女子,纵身上马,肃然道:“我们家老爷素来仁义,却不是你们可以随便嚼舌根的对象,棺材送与不送,都轮不到你们这些闲散人士置喙。”
车队正欲启程,明怀高声道:“且慢,你的棺材多少钱?我要买下一副。”说罢,朝顾景渊咧嘴一笑。
话事人觑了明怀一眼,冷冷道:“不卖。”
怎么买也不行,送也不行,行善难道要分对象么?明怀懒得再与他计较,任车队远去。
明怀翻身下马,将女子扶起,给她一袋银两,女子含泪道谢,兀自又给明怀磕了几个响头。
望着女子身影远去,明怀侧首对顾景渊说:“少爷,你觉不觉得那个车队有些古怪?棺材在何处不能打造,直接雇荣岐当地的木匠做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从青阳运到荣岐。”
青阳城内的蹊跷事,远不止这一桩,顾景渊想先将黎昭文吩咐之事办妥,其后再探究任九亨的底细。
当下和明怀继续记忆城内布局,直至晚间才回客店。方一进门,便听见赵丽贞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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