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榻的客店规模不大,仅一处小院和三间双层小楼屋,恰好可供他们一行人安住。
此时刚过晚膳时间,大家应是在小院叙谈嬉闹,令顾景渊意外的是,赵丽贞的出现。
一进小院,便见沁云和赵丽贞在石桌前对坐打双陆。两人间或发出欢笑声,伴随着清脆的骰子声。
沁云最先见到顾景渊,起身恭敬行礼,道:“顾公子,我家少爷有事与你商酌。她就在房间里等你,你可现在前去。”赵丽贞跟随她施礼,无他言语。
沁云的态度在发生着细微的改变,就连平日不甚敏感的明怀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趁着上楼的间隙,悄声道:“之前我就觉察出了,沁云明显对你怀有敌意,今日对你这么礼貌,倒属罕见。”
顾景渊忆起昨夜走道的碎步声和房门的开合声,猜想黎昭文必定是叮嘱了沁云什么,具体是何事,他却不愿多想。无非是在他面前扮演得体的角色,如黎昭文那般。
他在门前站定,敲响房门,但闻屋内传来器物掉落的声音,许久后,黎昭文才来将门打开。
她大方请他入内。桌子上摆放的胭脂妆粉,顾景渊一览无余。他看向黎昭文的脸,发现水珠沾湿了她的双睫,微微一颤,便摇摇欲坠,滑落到方擦拭过的白皙脸庞。
黎昭文迫不及待地分享探知到的消息:“赵小姐说今日早晨又有人失踪了。依我看来,这些人是有预谋的绑匪,哪怕同伴身死也毫不顾忌。今夜,或许他们还会继续行动。”
结合桌上的胭脂和她的话语,顾景渊了然道:“殿下打算何时开始?”
黎昭文把妆饰品一一放回妆匣,缓缓道:“我换回女装的事,除你之外,赵小姐也知道。这几日,我将扮作她府上的婢女,引绑匪现身。”
顾景渊默然不语,心底竟跃起一丝不快。他至今得不到她的信任,赵丽贞却能轻易获知她的秘密。他所作的努力,连一个相识一日的陌生人都比不过。
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取得她的信任,也明白今日的局面是自己咎由自取。他的不悦,实则是对自己的不满以及责怪,后悔自己当初对她造成了伤害。
他抑制这种无法言喻的不悦,道:“如此也好。太子这边殿下打算如何解释?”
黎昭文看出他隐秘的情绪,暗想他这人心思深沉,她的一举一动他可能都想解读一番,自己懒得费神去揣测他的想法。
是以装作毫无察觉,道:“如实说就好了,我和沁云这几日在赵府暂住,哥哥他不会多问缘由。”
顾景渊道:“太子要调查知府,赵小姐和知府有关系,殿下最好避嫌。”
黎昭文私以为这不是大事,愉快地改变说辞:“那就和哥哥说我们要寻找绑匪的藏身处,这几日夜间都要外出。”
顾景渊点头肯定,想了想,又问:“赵小姐为何会突然答应协助殿下?”
楼下的笑语声声入耳,黎昭文也不由露出浅浅的梨涡。
“她今日来原是想与我亲近,我为避免尴尬,便拉着沁云和我们一起出去闲逛。她们二人性情相投,相谈甚欢,赵小姐反倒不那么执着索要我的喜欢了。
“我和沁云都觉得赵小姐是个不错的人,今日原本在为无处换衣为难,她的出现反而给了我一个新思路,于是我对她坦言了计划。”
顾景渊默了默,道:“赵小姐知道殿下你班男装时,是何反应?”
“有点小惊讶,不过不多。”黎昭文知道他的顾虑,向他保证,“你放心,她不会出卖我们。”
即便是身边朝夕相处的同僚,顾景渊都做不到向他们坦白自己的秘密,险恶人心不可不防,他更愿意隐藏自己的本心,不露半点把柄在他人之手。
黎昭文对赵丽贞表露自己的秘密,他无法阻止,现今的可行之策,唯有按照她的意愿行事,而他从中确保她的安全。
他拿出袖箭,递给黎昭文,“殿下可把这个戴在身上,以备不测。”
黎昭文接过袖箭,牵强扯出一抹笑意,“他们也许会捆住我的手脚,这个袖箭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最好你能在他们下手之前赶来救我,助我脱身。”
顾景渊目色凝重,沉吟须臾,道:“殿下真的打算这么做吗?”他自觉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可她的想法实在危险,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助她成功。
临行前,他想再劝她一番。
黎昭文尝试佩戴袖箭,但不得要领,她把纤细的手腕伸向顾景渊,目示他帮自己佩戴袖箭。顾景渊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为她佩戴,仿若袖箭不是保护她的武器,而是伤害她的利器。
他指间的动作温柔至极,触碰她的细腻肌肤,当下竟漫生出久违的紧张感,为免她察觉自己的异样,他只能强装镇定。
待他的手指从她手腕离开,这才意识到她还未回答他的问题。眼前人袖箭在手,正专注欣赏锋利的钢镖。他陡然惊觉,自己已协助她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黎昭文的眼神和利器一样狠厉,声音却柔和无比,“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也有我的考虑,希望你能清楚这一点。”
赵丽贞有自己的私宅,黎昭文在那里简单换装,而后独自一人在街道走动,顾景渊和明怀,默默跟在她身后。
黎昭文回头,几乎看不见顾景渊和明怀的身影。她发现,无论她走到何处,巡逻的官兵都会跟随她的脚步,在离她不远处徘徊。
赵丽贞应是担心她的安危,特意派人在她附近守卫。
黎昭文四顾左右,确保无他人在场,小跑到那些官兵面前,劝道:“几位小哥,辛苦了。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请你们移步到其他地方巡逻吧。”
一个脸庞瘦削,嘴唇单薄的官兵说道:“不可,我们答应了小姐,要护你周全。”
多说无益,而且耽误时间,黎昭文微蹙柳眉,冷声道:“有我担责,赵小姐不会为难你们。我有紧要事务要办,你们莫阻碍我,现在就离开。”
官兵们面面相觑,只觉她面色威严,话语似不可违抗的严令,当即听令离开。
黎昭文生怕他们反悔追来,小声对黑暗里的顾景渊和明怀说道:“我要走快些,你们跟上我。”她知道顾景渊和明怀耳力极佳,是以仅用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量嘱咐。
其时繁星灿烂,黎昭文的身体和影子融为一体,在皎皎星光下,恰如奔跑的小猫,踏着稳健步伐朝街道的另一端移动。
不断有人失踪,百姓们自觉不在夜间出行,空无一人的街道,黎昭文感觉自己甚至能听到体内异常快的心跳声。
便在此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驰来,车夫拉紧缰绳,勒马停在黎昭文面前,面露忧色:“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人在这走动,城内绑架案频发,你一个人很容易遇到危险。”
黎昭文的视线快速掠过马车,微风骤起,车帘掀起小小的一角,透出微微光亮。
她解释道:“我的母亲住在城郊,今日我去探望她,因此耽误了时间,幸好我家小姐没有旁的吩咐,不然我也不敢这么晚回府。”
车夫侧身,脑袋靠近车内,但不越过幕帘,一双眼眸片刻不离黎昭文,少顷,他说:“你家府邸在何处?我家老爷送你回去。”
黎昭文后退几步,又朝车窗看了一眼,“你家主人叫什么?我不敢随意搭乘陌生人的车。”
车夫哈哈一笑,“你不必紧张,我家主人是任九亨,定能安全送你回府。”他挪动身体,示意黎昭文坐到辕木的另一端。
“不必了,多谢好意。”黎昭文果断拒绝,转身便走。
身后的人短暂沉默了片刻,而后扬鞭策马,跟上黎昭文,“我家主人说了,你不上车也可以,我们就这样送你回去。”
再拒绝的话,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了,黎昭文无奈,苦笑道:“我在赵大人府上当差,有劳你们送我回去。”
坐上车辕,马车再次启程。车夫是个亲和的人,很自然地和黎昭文开启话题:“你在知府家当差,怎么不把母亲接到身边侍奉?来回奔波多麻烦。”
黎昭文讪笑道:“确是我不孝顺,我刚到赵府不久,顾不得侍奉母亲,心想着有一定要存够积蓄积蓄再把她接到身边,却不曾考虑她的感受。”
车夫对此感同身受,语气也柔和不少,“正因如此,你更应提防城内的危险,倘若你出事,你的母亲如何安度余生。”
黎昭文顺从道:“您说的确有道理。”
车轮滚滚向前,不过须臾便到了,临下车前,黎昭文向车内沉默的任九亨道谢:“多谢任老爷,小女感激不尽。”
少顷,黎昭文终于听到大名鼎鼎的任九亨的声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切记日后勿在夜间出行,以免令堂忧心。”
他惜字如金,嘱咐完这一句,当即命车夫启程回府。黎昭文在门前驻足,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离开视线。
黎昭文回身,见两个门房直勾勾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假扮赵府奴婢,并非人尽皆知。
正自想着要怎么向门房解释自己的身份,沁云恰巧出现,巧妙地为她解围,“这是我的好姐妹,她来接我回家。”说着挽起黎昭文的手,乐呵呵循原路走去。
黎昭文回看门房的懵懂表情,笑道:“你怎么也学我晚归。”
沁云撇了撇嘴,“丽贞硬要我在府上多待些时刻嘛,不然怎么能恰巧碰到你。”顿了顿,又道:“今日有何收获?”
黎昭文沮丧摇头,“阻碍重重,无计可施。”
沁云道:“你说他们会不会神出鬼没地出现?你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更合他们心意。”黎昭文心无所惧。
沁云无可奈何,“我的大小姐,你心真大!”
蓦然间,黎昭文做了个噤声手势。
寂然街道,只剩她们萧萧的脚步声,黎昭文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
四顾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黎昭文却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们——不是顾景渊和明怀,而是陌生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气味,她觉得这股气味自己也曾闻到过,昨夜浓重的棺木味,和她现在闻到的,如出一辙。
“他们出现了。”黎昭文道。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声,不及回头,黎昭文便觉颈后遭到重击,不由得头晕目眩,俯身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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