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撩起湘子颊边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下移触到微凉的校园记者证，金属边框在暮色里泛着细弱的光。抬眼时，天边的晚霞泼洒金红，“希望福利院”那几个字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檐角的风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声音混着院里隐约传来的笑闹，让这抹金色忽然有了温度。
“真是麻烦你了。”身旁戴着“天文社社长”挂牌的本田莱娅略带歉意地说，“因为是观星项目，又考虑到大家平时课程比较紧张，只能选在周日的傍晚开展活动了。”
“没事哒！”湘子笑着摇手，把相机挂到脖子上，“我也很期待和孩子们一起看星星呢！”
其实比起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真正让她雀跃的，是这趟行程背后的意义——这是她成为校园记者以来，头一回独立执行的外勤任务！而且，这还是一趟极具社会价值的任务：本次由天文社主办的“星语心愿”活动，正打算用一台珍贵的捐赠望远镜，带福利院的孩子们领略星空的广阔。湘子早已在心里勾勒出画面：自己被孩子们簇拥着，一同仰望着那片浩瀚星河。
“那真是太好了。”本田莱娅会心一笑，招呼身后的天文社男生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箱子，指着箱子对湘子说：“这就是校友会捐赠的望远镜。”
湘子盯着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的铝制箱面，好奇地问：“是先将零件运过来然后现场组装吗？”
“是的呢。因为是中型天文望远镜，组装好带过来很麻烦。”
湘子顺着本田莱娅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男生提着深蓝色的布袋走下车。布袋棱角分明，像是装了什么很坚硬的东西。
“这个是望远镜的三脚架，待会也要一起组装。”本田莱娅解释道，“所有部件都十分昂贵且缺一不可，所以我们都小心翼翼的。”
湘子嘴角一僵，离铝制箱子只差一厘米的指尖猛得缩回来。她搓着手说：“那本田社长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其实我也很疑惑，为什么院长还没来接我们。”本田莱娅看看手表，“已经过见面的点了。”
不是在着急赶来了吗，湘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透过福利院铁制的栅栏门，她看见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往他们这赶。
她猜对了，来的人就是月岛院长。
月岛气喘吁吁地跟大家解释，自己迟到是因为刚才有户大户人家的夫妻来挑养子，非要让她陪着。她把天文社的人和湘子领进去后，还得赶紧回去接着陪那对夫妻。
大户人家？
湘子跟着院长往里走，眼神不自觉地四处打量，心里暗暗犯嘀咕：自己会不会认识那对夫妻？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一听到可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她就格外敏感，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悄悄划定了几个大概的人选范围。
挑养子吗？要不然是无法生育，要不然是只有一个女儿，湘子琢磨着。前几天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谈话浮现在她脑海：
“周天晚上的宴会，西川家也会去，你准备下。”爸爸说。
“你可不能再找理由开脱了。”妈妈当时很埋怨，“天天忙忙忙，忙到结婚前跟未婚妻见面都不超过三次，怎么培养感情？”
哥哥当时一边整着富士见的议案一边敷衍：“反正见不见都是她。”
她当时就咬着薯片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笑得前仰后翻。联姻什么和她有关吗？在她策反联姻对象，让那个贵公子带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的那一刻，就没有哪个高门大户想让她做儿媳妇。可笑着笑着，薯片一下卡到嗓子里，她咳得眼泪横流。她听到了这辈子难以相信的一句话：
“那么不情愿做什么？对方可是大财阀的独生女。现在殷勤点把她娶进门，以后他们家的钱不都是你的。”
好恶心。湘子想到这吐了吐舌头，收回寻找的目光。她接下今天的采编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去参加宴会。毕竟谁想横在冷若冰霜的小桥和也以及钻营奔竞的妈妈之间呢？
哥哥今晚大概又会喝得酩酊大醉吧？然后爸爸又要开始呵斥他“逸游自恣”……
耳旁孩子们的欢笑声越发清晰，自己找的乌托邦愈发真实，回家后的鸡飞狗跳就愈发让人糟心，湘子深深叹口气——她觉得今晚可以直接住在福利院。
“请问，你去接待客人的话，待会我们的活动由谁来组织呢？”本田莱娅的声音把湘子从情绪中拽回来，她摸摸记者证，安慰自己还是先工作。
院长轻轻一笑：“你们过了前面那扇门就到了后院，有专门的志愿者在那等你们。”她拨弄眼镜框，注视着湘子和本田莱娅：“今天的两个志愿者不光长的帅，还文质彬彬，更是你们同校的学生呢。我也是考虑到这些，才把他们的班从昨天换到今天。”
长得不错 文质彬彬 同校校友，几个关键词串起来，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湘子心底萌生。
该不会是……怎么可能……
一脚踏入后院门，笑声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孩子们齐刷刷扭头，数道稚嫩的目光撞在湘子身上，她微笑半蹲下打招呼；“你们好呀！”
没人回应她，只有数双眨巴的巴小眼睛，湘子有些尴尬。
“呦，是天文社的吗？”孩子堆里传来明快的声音，男孩拨开孩子们探出脑袋。他面部线条清晰而硬朗，小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自然的光，胸膛宽阔而坚实，一看就是运动型的男生。
不是田边言雅，湘子自嘲地笑了。那更不可能是……
“小桥？”
湘子吓得一激灵，四处张望，猛抬眼平视前方看见高明端着茶水走出来——他外面套着一件带工作证的红马甲，里面是一件白衬衫。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湘子揉揉眼睛——真的是诸伏高明，还是没有和田边言雅搅合在一起的诸伏高明！
“你认识她？”男孩起身走到高明身边，眼里闪出异样的光，上下打量了下湘子。
审视的目光扫在她身上，湘子很不舒服，不自然的摸摸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高明淡淡回了句“新闻系的学妹”，便快步走到湘子和本田莱娅面前，将茶水递给她们“先这两杯，剩下的我再进屋拿。”
“别。”本田莱娅拦住高明，“不麻烦了，你们是这里的志愿者吗？”
“对。”小麦色皮肤的男孩走上前，“我叫小田切森，是法学院大二的学生，也是这里的志愿者。”
法学院的？湘子“哦”一声，那和诸伏学长是同学了。一个八卦的想法冒出来：田边言雅你的位置被人趁虚而入了～她嘴角努力压制笑意，对上了小田切森疑惑的目光。
“我是……”
高明正要开口，就听见孩子堆里一声奶声奶气：“是我们最喜欢的高明哥哥！”
“你有小粉丝哦！”湘子“扑哧”一下笑出声。
高明回头温和一笑，继续一本正经自我介绍。
湘子和本田莱娅也做了自我介绍，接下来是天文社的几个成员。
合作很顺利达成了。由于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本田莱娅决定先给小孩子们科普下望远镜的用法，于是请高明和小田切森在院子里摆了几把凳子。
“大家请看，这是我们待会要使用的天文望远镜。”本田莱娅打开铝制的箱子，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拿出来展示，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湘子前后左右奔走，终于拍了十几张满意的照片，抹着汗走到站在角落的高明身边：“学长，你不一起去听吗？”
“过去的话，我怕孩子们的注意力会不集中。”高明笑着摇摇头，“这里刚刚好。”
“原来如此。”湘子一边翻阅相机里的照片，一边点头，“学长你每周都来这里做志愿者吗？”
“嗯。不过平时是周六，今天调到周天的——小田切也是如此。”高明看着本田莱言的方向，笑得有点无奈，“院长还是希望门面好看一点——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反而有点舍本逐末，因为最打动人的不应当是志愿者如何，而该是孩子们如何……”
风穿门而过时，顺便掀起了他额前几缕黑发，碎影在眉骨上晃了晃。檐下的风铃撞得叮作当响，细碎的声线缠缠绕绕，坠在空气里。
湘子望着高明，忽然就看清了他眼底隐隐约约的苦涩。不是浓得化不开的苦，倒像一杯倾倒的春茶，味淡韵留。风停了，头发落回原处，遮住了半只眼睛，高明歉意说：“我失言了，还望见谅。”
湘子失神一刹，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很认同学长的看法——我觉得很多东西当事人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她以为高明会释然，没想到他眼里的愁绪还没散去。
学长，你为何如此哀伤？
她抿抿嘴唇，小心翼翼说：“而且学长你真的很有爱心呀，能抽出宝贵的周末来做志愿者，不像你某位室友现在一定在花天酒地——我明白了，我的报道会着重描写志愿者们尽职尽责的经历，以及孩子们的真实感受！”
高明像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悟逗得心头一松，眼底漾开点细碎的笑意，随即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没有要比较志愿者和孩子们谁更应该得到关注啦，只是觉得院长的行为有点刻意罢了——以及，田边有时候也会和我一起来的，只是今晚他们家好像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所以没办法来。”
我当然知道田边言雅要参加慈善晚宴。湘子应了句“原来如此”，心里腹诽。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他们家除了她都会参加这个晚宴，且堂而皇之把为募捐而搞的晚宴当成了联谊会。她甚至可以想象现场的场景：
觥筹交错中，爸妈一定和西川家的长辈热烈讨论彩礼和嫁妆的问题——西川家一直觉得他们家的彩礼太单薄了。而哥哥则会借拓展人脉的理由在会场游荡，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敬一遍。
“我先干，您随意。”
想到哥哥眼角泛红一杯酒一杯酒下肚，湘子感觉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一点余晖拖着尾巴钻到屋檐下。本田莱娅的讲解声是多么的亲切，孩子们一点点的放开是多么的真实。为什么她总要在这真实的亲切中夹杂虚幻的忧虑呢？
“小桥？”
高明轻声的询问没有拉回湘子的思绪，她好希望此时哥哥身边能有一个人劝劝他不要那么作践自己——其实有，但是她跑了。除了她，现场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有！
湘子眼睛一亮，对上高明担忧的目光。她眨巴大眼睛，甜甜地笑了：“没事啦学长，我只是突然想到要找田边学长商量个事情——本田社长找我，就说我去去就回。”
她转弯走进福利院的客厅，转身关上门，拿出手机。
“对，我在晚会现场，怎么了？”
对面的杂音很重，不时传来报价声和热烈的喝彩声，言雅的声音几乎被盖过。
湘子掩嘴撒娇说：“你帮我盯着我哥，让他不要喝太多嘛～”
“我何德何能劝他？！”言雅拔高声调，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把“我小命不保”这几个字揉碎了塞进去。
湘子嘟起嘴，眉头拧成“川”字：“你帮帮我嘛，除了你我也没人能求了——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好不好，餐厅你来挑！”
对面迟疑片刻，湘子隐约听见“西川”的名字被主持人喊出。
“不要。”
言雅干脆拒绝，湘子的嘴角垮下来。
“你哥今天被两方家长压在座位上陪未婚妻，没功夫买醉。”言雅笑出了声，吧唧嘴的声音里全是“你也有今天的”的揶揄，“刚才宣布今晚捐的最多的是你嫂子家，现在你哥哥在忙活临时给老丈人写致辞稿呢。”
真的是到哪都不免当牛马呢，我的可怜的哥哥。
湘子正弯着眉眼笑，可言雅那声音陡地沉了下去，又轻又哑，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比起担心你哥，不如担心下我舍友。”
湘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凝住了，嘴角还僵在扬起的弧度：“诸伏学长怎么了？”
“我要问你呀，为什么你哥哥来敬酒的时候忽然抓着我问诸伏的情况？”言雅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身后致辞的声音淹没，“问我诸伏家里怎样，平时待人接物如何，会不会沾花惹草——关键……”
湘子的心里一紧，听着言雅说出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他问我诸伏和警方内部是不是交集很深。”
“我没和他提过学长，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学长的！”湘子辩解的话刚出口，攥住手机的手猛得一紧——不对，隐晦问过三次，只是她没在意。
第一次是参加完上原离葬礼，上车时哥哥问她“录音笔里第四个声音是谁”，她没回答。
第二次是上原离案开庭结束，哥哥问她到场的人里有没有陪她一起探案的人，她没把高明供出来。
第三次是哥哥拿回相机的后一天——这就是上个周天傍晚，哥哥开车送她回学校时。
快看到学校大门时，哥哥忽然来了一句：“你们宿舍关系好吗？”
她那时在签售的《暗夜男爵》小说，随口说了句“很好啊！”
“彼此了解深吗？”哥哥又问。
“还行吧，毕竟同一屋檐下总归知道点。”她把书放进包里——东都大学的校门近在眼前。
车停了，她伸手去拉车门，身侧传来哥哥的轻笑“我知道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腹诽：你知道个大头鬼——现在大头鬼是她自己！
可是她哥哥怎么会知道高明是言雅的舍友……
“相机”一次跳出，湘子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她失算了，相机里留存着高明、言雅夜访音乐厅的底片——哥哥一定是在检查照片时看到的。然后妈妈是政治学院的院长，哥哥只要托妈妈查一下学校人脸系统就可以知道诸伏学长的基本信息。
不，哥哥如果猜到诸伏学长是法学院的学生的话，直接去问他以前的导师说不定就可以知道诸伏学长的底细了……
湘子被和也一顿操作弄的莫名其妙：不去好好调查下你是不是未来枕边人的唯一，一门心思捣鼓我学长干什么！光明正大告诉西川家你不爱美人爱才子是吧？！
“所以你说了什么？”她紧张地问。
“我当然什么也没说！”言雅急吼吼的辩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想叫又不敢大声叫，“他当着那么多长辈问我时，我都懵了，就敷衍说诸伏待人接物很随和，对女孩子很礼貌但保持距离——他家里的情况我不了解。”
湘子听出来，言雅的辩解中藏着心虚的颤抖。她一时分不清言雅是对自己说了谎还是对哥哥说了谎，不过现在纠结这些意义不大，于是接着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问这些？”
对面“唔”一声，言雅很费解：“我父亲当时坐旁边，也问你哥哥为什么突然对我舍友感兴趣。你哥哥只是笑着说是听一位老朋友谈起过，所以很好奇，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湘子挑眉：是听法学院的故交提起的吗？那是“她”还是“他”？不，还是哥哥自己从底片里知道的可能性更高。
“总而言之，他再问你就继续敷衍好啦！”
挂断电话，湘子盯着空荡荡的客厅发呆，耳旁的热闹逐渐变得躁动。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小桥和也！
湘子：我以为我跑出来了，原来我困在那里了，下一章高明回忆杀预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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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星星不说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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