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像被点燃的鞭炮,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炸响,每一下都重重敲在寂静的心上。
湘子猛地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划破沉寂。借着月光,只见两侧的盆栽影影绰绰,叶片在夜风里微微晃动。脚步未停,顺着台阶一路向上,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愈发清晰,终于,二楼那扇挂着“接待室”木牌的门,已然近在咫尺。
湘子的脚步慢下来,身体止不住地往前踉跄了一下,随即双手死死撑着膝盖,后背弓成了一张绷紧的弓。粗重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般“呼哧呼哧”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砸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仰起头,看向回首顾盼、满脸关切的高明,扯着嘴角摇了摇手,声音带着喘息却故作轻松:“没事……我缓会儿就好。”
“不着急。”
高明利落刹住脚步,脚尖恰好停在离接待室大门一拳远的地方。他眼珠飞快扫过四周,随即抬手,食指轻轻点向那块挂在门上的木牌,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卷着衰草般悄声,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和笃定:“反正,我们已经站在真相的大门前了。”
闻言,湘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桩看似棘手的事件,竟然会解决得如此迅速,快得让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更出乎意料的是,当初随手拿来救场的零食,竟成了撬动整个困局、揭开真相的关键。
想到这儿,她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带着几分庆幸。
没错,橡皮泥上沾着的那些米色碎屑,正是小熊饼干的碎渣。
那款饼干是这个月才从国外进口的新牌子,市面上本就少见,湘子今天手里也只带了一包——而这仅有的一包,早已作为奖品,送给了风太。
“风太,你刚才是不是有把什么东西交给小田切哥哥?”她当时把风太拉到角落,笑眯眯问他。
正如高明所料,风太攥着衣角踌躇片刻,贴在湘子耳畔小声说:“小桥姐姐,我刚刚给了小田切哥哥一个红色橡皮泥长颈龙。”
湘子眼珠机灵地转了转,像只偷到糖的小猫,嘴角弯出甜甜的弧度。她故意放软了声音,连眼角笑出的小褶皱都透着几分狡黠的舒坦:“风太是因为特别感谢小田切哥哥,才把心爱的恐龙送给他的,对不对?”
“才不是呢。”风太连忙摇摇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在地:“其实……那个长颈龙,是给阿英的。”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歉意和懊恼:“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之前居然会嫉妒阿英。所以,想拜托小田切哥哥,帮我把这个礼物交给她。”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小脑袋也往旁边一撇,避开了湘子视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因为……风太,可能再也见不到阿英了呀……”
之所以找小田切,是因为当时她在忙着拍照,本田莱娅跟社员交代待会观星活动的注意事项,而高明去厨房替他们找果腹的面包了。
就是这么巧。
根据高明的推测,小田切灵机一动想出了将橡皮泥长颈龙填补在追星镜凹槽里,把追星镜拿给阿英作为礼物的鬼主意。
“这就是所谓的‘等价互换’。”
可是为什么要等价互换呢?
湘子直起身,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接待室那扇紧闭的门上。
不着急,答案就在门内。
“咚咚咚”——是高明轻声叩门。几乎是同时,接待室里传来院长的问话:“谁呀?”
“院长,是我,诸伏高明。”高明毕恭毕敬答道,“还有小桥记者。”
“吱呀——”
门开了,院长一脸疑惑探出脑袋:“你们怎么在这?观星活动办完了吗?”
“并没有,只是小朋友们想跟阿英一起看星星,所以我们俩来找他。”高明解释道,湘子感觉到他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小桥记者说,您告诉她阿英和他的领养父母在接待室这里处理领养手续……”
高明的话音还悬在半空,湘子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目光像离弦的箭,瞬间越过院长的肩膀,急切地扎进接待室里。桌上空空如也,预想中的文件踪影全无,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把茶水见了底的紫砂壶,旁边两个白瓷茶杯倒扣着,杯底残留的水渍印在桌面上,显得格外空落落的。茶杯旁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橙黄色的果汁满满当当,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人走茶凉了……
“学长……”
湘子到了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就被院长的声音硬生生盖了过去,像一阵风刮散了她刚要燃起的念头。
“我之前是这么说的没错。”院长抵着门,漫不经心说,“不过那对夫妇啊,不知怎的,对阿英满意得很,手续办得那叫一个快。刚一弄完,就火急火燎地要把人领回家——啧,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难不成还怕孩子中途变卦,不跟他们走了?”
听着这话,湘子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是阿英在这期间,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吗?”
余光里,湘子看见高明一下扑到走廊的窗边张望。
学长,你是在找他们的踪影吗?
“奇怪?没看出来啊。”院长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孩子本就不爱说话,今天不过是比平时更闷了点,头垂得更低些罢了。”她顿了顿,眉梢微微一挑,努力回忆着细节:“硬要说的话……他从洗手间回来后,是有点怪怪的。整个人缩在沙发最角落,肩膀绷得紧紧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揣在衣兜里,指尖好像还在里面悄悄动着,我当时只当他是见了生人,害羞呢。”说到这儿,院长眼神里多了几分迟疑:“怎么了这是?你这么问……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洗手间……
“并没有啦。”
湘子强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刚要上扬,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被一阵急促的动静打断。
高明猛地转过身,脸色骤然变了,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像离弦的箭般往楼下冲去,脚步声“噔噔噔”地在走廊里炸开,带着说不出的急切。
“学长?”湘子下意识地喊出声,眼神里满是错愕,心里忍不住嘀咕:学长……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这么激动……
她刚抬起头,就对上了院长投来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看穿。紧接着,院长严肃低沉的声音就响在了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小桥记者,到底出什么事了?”
湘子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震得她有些发慌。
这是第一次,她完全暴露在威慑里。
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往后瞟,可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冷寂的空气。
小时候,不管是撞见爸爸沉脸的批评,还是被同辈们围堵着起哄威吓,总会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身后慢慢走出来,脚步沉稳,轻轻将她护在身后。那时的她,只要往那道身影的肩膀后一躲,攥紧对方衣角,听着熟悉的声音为自己解围,再难的事好像都能迎刃而解。
可现在,哥哥还在慈善晚宴上,被一堆人围着,疲于应付他未来的亲家,根本顾不上她。
后来上了高中、大学,她身边也总有璃子。哪怕真遇上要正面硬刚的冲突,只要想到身后有个伴儿撑腰,她就能稳稳地找回底气,应对得游刃有余。
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璃子在身边,没有田边言雅插科打诨来缓和气氛,就连刚才还在的学长,也早已一溜烟跑没了踪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被孤零零地抛在了原地。
我该怎么办……
湘子喉结滚动,唾沫“咕嘟”一声艰难地咽进肚子里,后背已悄悄沁出一层薄汗。院长那道严厉的目光像带着重量,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小桥记者。”
冷静,湘子,你能解决的……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打气,指尖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请你务必……”
院长的话还没说完,湘子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可随着胸脯的起伏,一段尘封的回忆却突然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哒哒——”
记忆里,皮鞋踩过地面的声音逐渐清晰。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一甩衣摆,单膝跪在她面前,冰凉的指腹轻轻抹掉她脸上挂着的、晶莹的泪珠。
“当你遇到一时没有解决思路的事情……”回忆里,哥哥带着点冰渣子的笑声此刻却格外温暖。
“解释清楚。”院长冰冷的声音骤然刺破空气,将她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脑海里的画面再次闪回——那人眼中寒光乍现,双手猛地捏住她的脸颊,强行将她的嘴角往上提,逼她咧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就先微笑三秒钟——真诚,永远是好女孩最有迷惑性的杀手锏。”
回忆里哥哥的话音刚落,湘子的嘴角便精准地向上扬起45度,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直直迎上院长的目光。
她在心里默数。
1秒。
不能说追星镜丢了。她飞快地转着念头,一旦说出口,院长肯定会质疑志愿者的素质,甚至怀疑东都大学社团的组织能力,后续的合作、活动恐怕都会受影响……可不说的话,手里这点信息,怎么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小桥记者,你有听到我说话吗?”院长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
2秒。
等等,院长在乎孩子们。湘子的思路骤然清晰,她要是不在乎,当初就不会同意天文社的观星项目。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说孩子们思念阿英,先稳住他。但这不够,最终目的是让他帮着拦下那对夫妇……光晓之以情没用,必须动之以利。
什么“利”能让他动心?院长一向看重福利院的门面,而看重门面,说到底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慈善扶助。资源、慈善、财力……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飞速盘旋。
“如果不说的话,我可要自己亲自去活动现场看看了。”院长作势要往楼下走,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3秒。
湘子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状,那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真诚与笃定。
“我们找阿英,确实有‘要事’。”湘子缓缓开口,特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丝不容小觑的意味。
院长刚抬起的脚步瞬间顿住,身体微侧,审视的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她:“哦?什么要事?”
湘子心头一松,知道这第一步奏效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故意顿了一拍,指尖轻轻拂过走廊冰凉的窗沿,动作慢条斯理,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原本,是福利院的孩子们舍不得阿英,怕他被领养后就难再见面,特意拜托我们来,想邀请他一起参加今晚的观星活动。”
她没给院长插话的机会,话音刚落便立刻接了下去,眼神亮了亮,语气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兴奋:“不过在过来的路上,我忽然灵光一闪——这么温暖的事,或许可以写成报道。”
“我记得,你只是个校园记者吧?”院长斜睨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与不以为然,刚落下的脚又微微抬起,“好好记录观星活动,不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湘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声线,指尖却悄悄掐紧了掌心,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能慌,再坚持一下。“但合作从来都是相互的。学校愿意拿出资源,帮福利院的孩子们拓展视野、健康成长,自然也希望这份帮助能有‘回响’——比如,让大家看到,福利院里这些善良的孩子,能被好人家好好收养,拥有新的人生。”
“哼。”院长的眉头“攸”地一下拧成了疙瘩,脚步猛地定在原地,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悦的锐利,“你的意思是,我需要特意向你们学校‘证明’,我在做实事?”
“您千万别误会,月岛院长。”湘子感觉指尖的冷汗正一点点渗出来,把冰凉的窗沿都浸湿了一小块,她连忙放软语气,眼神却依旧坚定,“我完全是站在孩子们的角度,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才这么提议的。”
她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将利害关系摆得更明白:“东都大学作为霓虹国乃至世界的一流学府,它的社会影响力和生源资质,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如果您能让校方切实感受到您为孩子们付出的诚意,那福利院未来能收获的资源、关注和支持……想必这些,不用我多说,您心里比谁都有数。”
院长的眼神明显颤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语气松动了些:“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阿英已经被领走了,现在恐怕都快走到院门口了,这时候再把人叫回来……不太合适吧。”
“月岛院长,您忘了?”湘子心头一喜,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态度的软化,脸上的笑意沉了沉,语气却更笃定,“领养阿英的,可是一对家境优渥的大户人家夫妇。”她故意顿了顿,引着对方往下想,“如果能请他们亲身参与今晚的观星活动,近距离感受福利院对孩子的用心,他们对您、对福利院,说不定会有全新的认识。说不定……”
“唉,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院长却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叹里带着几分无奈,“正因为他们是大户人家,身份摆在这里,我才觉得,要把他们拦下来参加这种活动,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未必愿意,也未必有空啊。”
“可如果,有熟人牵线搭桥呢?”
湘子那双半弯的眼睛猛地一睁,像是突然亮起的灯,她不再绕弯,直接将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话语掷地有声,晃得院长瞬间愣在原地。
“抱歉,刚才忘了做完整的自我介绍。”湘子微微欠身,笑容依旧,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底气:“我叫小桥湘子。父亲小桥隆之,是现任内阁大臣;母亲清水林宜,任职于东都大学政治学院院长;哥哥小桥和也,是富士见议员的秘书,而他未来的岳家,正是西川财阀的西川家。”
院长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抬起手,缓缓伸向口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湘子心里暗暗得意:果然如哥哥所说,把家世亮出来,八成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她又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就该直接说,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得把利害彻底说透。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我刚才就在想,领养阿英的那对夫妇,说不定是我认识的叔叔阿姨呢——比如铃木叔叔,或是大冈叔叔……”她故意放慢语速,把认识的、有分量的名字一一念出来,可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长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心瞬间沉了下去:不妙,难道真不认识?
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他们?湘子的脑子飞速运转,突然眸光一闪,咬牙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这次真的要“借”你们的名头用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当然,只有见了面才能确定认不认识。顺带一提,我父母、兄长,还有哥哥的岳家,一直都很热衷慈善事业。就像今天的慈善晚宴,我哥的老丈人还因为捐款数额最大,获得了上台致辞的机会——那份致辞稿,还是我哥哥亲手写的。”
她故意顿了顿,留出让院长消化的时间,才缓缓说道:“如果我把今天在福利院的经历,还有孩子们的可爱模样讲给他们听,说不定下次类似的致辞里,就会出现……希望福利院的名字呢?”
“等等!”
没等湘子说完,院长猛地从口袋里“哗”地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按着号码,急切的拨号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小川女士,对,我是月岛!您和先生还没上车吧?是这样,我这边有位小桥小姐,她……”
小川?!
湘子的手猛地一颤,指尖顺着冰凉的窗沿滑落,刚才渗出的冷汗在洁白的墙壁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水渍。脑海里的回忆像是被按了播放键,瞬间与眼前的现实撞在了一起,震得她心口发疼。
“哥哥,我们穿得这么正式,还捧着白玫瑰,要去哪里呀?”记忆里,13岁的自己穿着小小的西装裙,懵懂地拉着哥哥的手问道。
那时的哥哥牵着她,目光却望着远方,没有低头看她,一向冰冷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湘湘,小川哥哥……在攀岩的时候出了意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好吗?”
生命竟这么奇妙。
湘子还没从回忆中缓过神,胳膊突然被院长紧紧抓住,她拉着她就往楼下跑,脚步急促,声音里满是急切:“快!别让他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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