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笙将神像请回家中时,她家婆也已经结束了议事会,正坐在厅堂里与她耿姨父一家说话。
——耿姨父是叶莲笙大姨的丈夫,他出生于没落书香世家,祖上也曾做过翰林。
可到耿姨父父亲那一辈,他父亲屡试不第,干脆寄情于山水,常年云游在外,缺银子使时,便去当地有钱人家做西席。
至于妻儿,只留在这蓉州城内,靠几亩薄田过活。
父亲不在家,年轻的耿姨父便挑起了家中大梁,孝顺母亲,料理田地事务,很是干练。
原本他们这样的人家,与叶家那是门不当户不对:再没落,他们也还曾是读书人家;叶家虽是商户,到底富有。
可月老的红线却偏偏就牵在了耿姨父和姨母身上。
媒人上门来提亲时,叶老夫人原本还有些犹豫,一是家世不匹配,二是那耿家着实穷了些。
可耿姨母却央求了叶老夫人,直言她与耿姨父已许下终生,只求母亲成全。
叶老夫人这才得知,原来大女儿去乡下养病期间,偶然与住在附近的耿姨父相识,两人日久生情,是以耿姨父才求他母亲托了媒人上门来说亲。
叶老夫人震惊之余,自是不允。
奈何耿姨母以绝食相逼,再加上叶莲笙的母亲说情,叶老夫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只不过叶老夫人明言,既是她自己选的夫婿,那也就甭奢望能有什么陪嫁。
耿姨母也倔强,不要就不要,带着自己的两箱衣物嫁进了耿家。
一开始的婚后生活倒也甜蜜,耿姨父虽不曾入学,可在家时也曾由祖父教导,读了四书五经;耿姨母更是不必说,叶家虽是商户,可叶老夫人也是请了先生教授女儿们读书认字。是以他二人一处品诗评画,写字刻章,也是别有乐趣。
可过日子从来都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常言道: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从前在家时耿姨母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住行都有丫鬟仆妇伺候;可到了耿家,却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叶莲笙的母亲前去探望时,发现自己姐姐的十指都结了茧,自是心疼不已,回家又向叶老夫人好一顿劝说。
看在二女儿的面子上,叶老夫人到底也不忍心,将靠近耿家的田产分了过去,又请了匠人将耿家破旧的房舍修缮一新,另外派了奴仆过去,耿家的日子这才好过了起来。
直到耿姨父和姨母第一个孩子耿春和出生,叶老夫人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结,又送了田地铺子,母女和好如初。
可惜好景不长,耿姨母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血崩而亡,叫叶老夫人好不伤心。
耿姨父亦痛心不已,郁郁寡欢了好一阵。
耿姨母去世后,媒人见他一个鳏夫带两个孩子,家中只有一老母,且坐拥房舍田产无数,于是不断登门与他说亲。
可他却放出话去,直言此生只有一妻,断不会再娶。
一开始是无人相信他这话的,毕竟有钱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况续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得有人替他操持家务,孝顺母亲,抚养幼儿。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来说亲的媒人也是被他拒了一个又一个,如此才渐渐有人信了。
叶老夫人得知也颇为感慨,只道她大女儿福浅命薄,对耿家更是关照有加。
自叶莲笙有记忆以来,她这位耿姨父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家婆,那都是好得没话说。不止逢年过节,更是隔三岔五地便要过来慰问一番。
如今他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却已花白了大半。今日他也是照例带儿子儿媳上来拜见叶老夫人的。
“哟,莲笙回来了。”耿姨父见了叶莲笙,笑道。
叶莲笙也行礼道:“见过姨父,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
二表哥耿春和嘻嘻笑着:“果然只有在长辈们面前,你才是知书达理的。”
“胡说,”叶莲笙反驳道,“我什么时候都很知书达理的好吧。”
耿春和切了一声:“你可拉倒吧,昨天差点跟谢家公子打起来的又是哪一个?”
“什么?跟谢家公子打起来?”耿姨父惊讶道,“哪个谢公子?莫不是新上任的谢太守家的公子?”
耿春和哼笑一声:“不然这蓉州城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姓谢的人家来?”
“这……”耿姨父看向了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也微微皱眉,她看向叶莲笙:“你真的得罪了那位谢公子?”
“没有,您别听二表哥他瞎说。”叶莲笙在椅子上坐下,她当然不会提及今天又撞见了那位谢公子,并且成功地又把他给得罪了一回这事儿。
闻言叶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都说民不与官斗,这新任太守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咱们尚且不知,还是先远观得好。至于他家那位公子——”她又看向了耿春和。
耿春和忙道:“哦,他年纪与莲笙相仿,等过了七月半,也要入碧桐书院读书呢。昨日是郑公子相邀,请我和大哥作陪,我便出主意,请他们先到家里来游湖,晚上又去了鸿福酒楼。”
“没叫郑公子破费吧?”叶老夫人关心道。
“没有没有,”耿春和笑道,“我都记莲笙账上了。”
“什么?你!”
叶莲笙抬手,指了他的鼻子才要骂,叶老夫人却笑道:“这有什么?你二表哥也是为你好。”
“就是,”有了外祖母撑腰,耿春和得意道,“他们吃了你的,自然也就不会去为难你了。”
“谁稀罕呐,”叶莲笙不屑道,“我看那个谢公子,为人教条古板,且又自视清高,动不动便搬出大道理来教训人,讨人嫌得很。”
“那也是表妹你做得不对呀。”耿春和幸灾乐祸道,“你看你,言行举止哪像个女儿家?他自幼长在京中,见的都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你呢?天天上蹿下跳的,人家自然就瞧不惯了。”
叶莲笙哼道:“谁要被他瞧得惯呢?被他瞧得惯,也未必是件什么好事。”她翻了个白眼。
“好了好了,瞧你们俩,一见面就拌嘴,都还跟小时候一样。”叶老夫人笑道,“今天难得你姨父一家都来了,我叫厨房中午做好吃的,大家一起吃个饭。”
说着她又关切地问耿春生才娶的新媳妇:“淑云可有什么想吃的菜,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做。”
李淑云温柔笑道:“我都行,不挑。”
“不挑食最好。”叶老夫人笑道,又指了叶莲笙,“不像这丫头,总是这不吃那不吃的,厨子见了她都头疼得很。”
叶莲笙也不甚在意,只从果盘里捡了颗葡萄吃。
李淑云笑道:“对了,我这儿有一串珍珠手串,是我自己个儿在家闲着没事做的,本来想作为七夕之礼送来给莲笙妹妹的,可惜家中有事耽搁了,所以今天才带了过来。”
一听有礼物拿,叶莲笙也顾不上剥葡萄了,起身就走到李淑云身边,笑呵呵道:“还是嫂嫂待我最好了。”
李淑云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来,递给叶莲笙。
叶莲笙接过,打开盖子一瞧,里面果然是一串珍珠手串,珍珠个个洁白浑圆,光晕柔和,绳结处还坠了粉色桃晶,样式小巧,颇为可爱。
叶莲笙当即便取出戴上:“果然好看,多谢嫂嫂。”她笑道。
李淑云也笑:“我自己做的,妹妹不嫌粗糙就好。”
“哪里粗糙了?我看漂亮得很呢。”叶莲笙说着,又走去叶老夫人跟前,给她老人家也细瞧瞧。
叶老夫人就着她的手腕看了一回,也点头向李淑云笑道:“你家里虽说是做的珍珠营生,可要挑出这么些圆润的珠子来,也不是件容易事儿。这么好的珍珠,就给这丫头做手串,你也是有心了。”
李淑云笑道:“家婆这是说的哪里话?莲笙妹妹生得娇俏,谁见了都喜欢。珍珠再好,也不过是为妹妹增色罢了。”
叶莲笙顺势在她家婆身边坐下,看了李淑云和耿春生笑道:“大表哥不善言谈,却能娶得嫂嫂这般蕙质兰心的妻子,定是上辈子积福了。”
说得耿春生和李淑云对视一眼,又都羞涩地低头笑了。
见此,叶莲笙还不忘拉踩她二表哥一句:“就不晓得二表哥那么恶劣的性子,以后得娶个怎么样厉害的媳妇才能挟制得住。”
耿春和翻了个白眼,回击道:“我娶什么样的媳妇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本来性子就不好,一般男子都难以招架得住,还要招上门女婿,恐怕比登天还要难咯。”
他边说边摇头,就被他爹一把拍在了胳膊上:“胡说八道什么呢?。”
偏他还不服气呢:“我可是说真的,这丫头的脾气要是不改,能找到什么好女婿?”
“还说?”他爹呵斥了他,又向叶老夫人笑道,“我看这小子最近就是欠收拾,等家去我就好好教训他。”
叶老夫人却无所谓道:“我叶家的女子若是性格太好太软,也无法在这蓉州城立足。我倒觉得莲笙性子强势一些,也未必是件坏事。至于说招上门女婿嘛,她还小,慢慢给她搜寻着就是了。”
耿姨父点头应和道:“是,终身大事可急不得,自然是要好好相看的。”
叶莲笙听着这些话,也不觉得害臊,反而还挑衅地向她二表哥抬了抬下巴。
耿春和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厅堂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