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从天顶倾倒下来。天台的铁门被风掀起又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墨踩着水，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他把军用级的监测仪固定在护栏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记录着一组又一组数据。
护栏另一侧，顾危楼站在边缘，双臂张开，身体与风呈一定角度。他的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他的眼睛半眯，像在倾听什么。
"别过来。"顾危楼开口，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破碎，"我在等风测量我的灵魂。"
沈墨没停。他蹲下身，把便携式超声波风速仪放到地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微型气压传感器，固定在栏杆的内侧。
"你等不到。"他抬眼，语气平平，"根据计算，你那栋'风之殿堂'的涡振临界风速，比这场台风低了三级。它在骗你。"
顾危楼缓缓回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眼神里没有被救的感激，只有仪式被打断的不悦。
"你说什么？"
"涡振临界风速从42米每秒降到了35米每秒。"沈墨把平板电脑放在防水袋上，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周边新建的国金中心改变了风场，你的建筑在这种风力下已经不安全。"
顾危楼走近两步，低头看着那台电脑。屏幕上，简化的CFD模型正在运行，"风之殿堂"的振动波形在风雨中清晰可见。
"你用的是动态模拟？"顾危楼问。
"比你们依赖的静态风洞数据更接近真实情况。"沈墨回答，"你们的模型过时了。"
顾危楼笑了，笑声被风吞掉一半。"科学家总是把美拆解成冰冷的数字。可我感受的是风的愤怒与悲伤。"
"风没有情绪。"沈墨摇头，"你听到的是建筑在特定风速下产生的共振，这是一种物理现象，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你把它当成了艺术，实际上是结构在呼救。"
顾危楼的笑意更深了些，对沈墨产生了浓厚兴趣。"沈墨，对吧？黑色的沉默。你的数据，吵到我的耳朵了。"
一阵狂风扫过，沈墨下意识前倾，被风推得一个踉跄。下一秒，他的腰被一只手扣住，稳稳拉回。
"站稳。"顾危楼的声音就在耳边。
沈墨侧身，从那只手下挣脱。"谢谢。"他简短道，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刚才的站姿受力不稳，脚尖探出太多，风切变角度超过15度时，很容易失去平衡。"
顾危楼挑了挑眉，"你连人体力学都要数据化？"
"习惯。"沈墨把视线重新放回电脑屏幕，"你研究风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让建筑拥有呼吸。"顾危楼回答，"你呢？"
"为了理解规则。"沈墨顿了顿，"才能活下去。"
顾危楼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收起了那副看似随意的态度，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看似冷漠的科学家。
"你只负责诊断，不负责开药吗？"顾危楼问。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心里快速权衡：风险、收益、直觉。这个男人的建筑出了问题，而他或许能找到答案。但介入意味着可能与整个建筑界为敌，还可能影响自己的学术生涯。
天台的门被猛地推开，阿文带着两个保安冲了上来。
"顾总！不好了！"阿文的声音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风之殿堂的业主刘总在发布会上突然情绪失控，砸了现场，已经送医院了！"
顾危楼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医生说可能是心理问题，但具体原因还不清楚。"阿文继续说，"媒体已经在报道了，公司那边——"
"我知道了。"顾危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回去处理公关，让法务准备好应对方案。"
阿文犹豫了一下，"顾总，您还是先下来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还有客人。"顾危楼看向沈墨，"你呢？科学家，愿意看看我的建筑为什么会'杀人'吗？"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那里"风之殿堂"的振动波形正在剧烈波动。
"我可以帮你分析数据。"他终于开口，"但我需要完整的设计资料和现场监测权限。"
"没问题。"顾危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风之殿堂'的全部数据，还有这个。"
他又从随身的防水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沈墨。
"云巅塔。"顾危楼说，"我的下一个项目。目标不是盈利，而是治愈城市的方舟。"
沈墨接过文件，快速翻阅。设计图上，一座细长的塔楼拔地而起，周围环绕着特殊的结构，像是为风设计的通道。
"你想驯服风？"沈墨问。
"我想让城市学会呼吸。"顾危楼回答，"你有兴趣加入吗？"
沈墨合上文件，"我需要考虑。"
顾危楼突然靠近，在风雨中，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否则，我不保证下次站在天台边的，会不会是你那位……正在申请杰青的、亲爱的导师。"
沈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他抬起头，直视顾危楼的眼睛。
"你调查我？"
"了解对手，也了解自己。"顾危楼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看起来随意的样子，"合作，或者对立。选择权在你。"
沈墨沉默了几秒，把U盘和文件放入防水袋中。
"明天早上九点。"他说，"把所有原始数据准备好。"
顾危楼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不是选择，"沈墨纠正，"是权衡。"
风雨中，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各自移开。阿文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保安已经站到了安全区域。
"顾总，我们真的该下去了。"阿文再次提醒。
"走吧。"顾危楼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又回头看了沈墨一眼，"明天见，沈博士。"
沈墨没有回应。他蹲下，收回了监测仪，开始整理设备。风继续呼啸，雨继续倾泻，城市在风雨中颤抖。
当他收好最后一个传感器，准备离开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小心顾危楼。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沈墨盯着屏幕，眉头微蹙。他没有回信息，而是直接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下楼。
楼下，顾危楼已经不见了踪影。阿文站在大堂门口，似乎在等他。
"沈博士，顾总让我转达，明天的数据他会亲自准备。"阿文说，"还有，他说您可能会收到一些匿名信息，请不要在意。"
阿文追上两步，压低声音："还有件事……医院那边说，刘总一直在说胡话，反复提到'星星'两个字。顾总让我转告您，明天见面时最好带上您的频谱分析设备。"
沈墨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
手机再次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第二条短信："星星不是星星。"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撑开伞，走进风雨中。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向的是一个科学谜题的答案，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从明天开始，他的生活将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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