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没见过那么哭的宋其灼,他好像都没见过宋其灼哭。宋其灼看见他被方建国欺负的时候有难过,月考没考第一的时候有生气,他以前好像一直是一个冷静的人,以前浅水苑的那个管家张阿姨闲聊的时候跟方衡说过,那三个孩子是她见过最懂事的,从小都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也不惹事,他们冷静到方衡都快忘了,曾经都不过是小孩儿。
陈觉说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因为自己。
“后来,我们把关于你的一切都收起来了,哦还有你们当时一起买的那根手链,他还真是一直戴着的,那时候他浑浑噩噩的,看着那根手链一直问我记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买的,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下来,我还是趁他睡着了悄悄取下来的,上面的颜色都洗得泛白,绳子都有些磨毛了。”
那会儿他们一起去徒步,在古镇里一个老阿姨给他们做的平安结手链。方衡那根也被他收在盒子里了。
他以为宋其灼食言了,他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不知道他病得这么辛苦,那时候他太年轻太冲动了,他甚至怪过宋其灼心狠,一心就只为了自己的前途没有想过要相信他喜欢的这个人是有难言的苦衷。
“你知道他明天要去哪儿吗?”方衡问。
陈觉一开始摇了摇头说:“公司、家里、医院,没其他地方了,出门都是我跟祝越商量好时间非拉着他去的,他自己不会主动要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陈觉说得不太自信:“宋慧的墓,你可以去碰碰运气,但他都说不让你去,你最好不要明天一早就过去等着他了,就算碰到他,远远地看看吧,谭医生说他现在还是不太能受太大的刺激。”
“他很擅长隐藏自己。”谭医生对宋其灼的评价。
心理病人如果不能完全地信任医生、如果没有办法挖掘出他内心的疙瘩,治疗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况且宋其灼看上去只不过是睡眠少一点的工作狂。好像成功人士都睡得少,睡多了就没办法成功了似的。
宋其灼以前就不喜欢出门,读书那会儿,不学习就画画、玩儿游戏,整夜整夜地玩儿,在连轴睡觉,折腾好几天发泄了之后,又恢复死命学习练习画画的状态。
宋慧过世,他要接手公司,就要换专业换学校,向欣妍连夜给他想办法换了几个申请的学校,新学校新专业的申请要求不一样,他之前准备的素材全部都要从头开始,室内设计的奖在服装设计行业里也不适用,他还要准备新一轮的比赛,向欣妍直接住到浅水苑给他做集训,活生生把人闷在浅水苑闷了足足两年。
出国念书那几年更恐怖,忙到不分昼夜。宋其灼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他的游戏手柄,更不要说主动出门玩耍。但凡有时间,他只想躺在家里,想办法睡觉,或者干脆就放空。
陈觉他们把方衡的东西收拾得很隐秘,就连那根手链也是回来之后,他看到他们当年国庆出去玩儿一起拍的合照,收漏了的一张合照,宋其灼和方衡的手上有一根长得很像的手链,像是一对儿的。
“我之前,很喜欢他吧……”宋其灼跟陈觉说,“可为什么,我现在只觉得很难过……”
宋其灼没有失忆,他只是,真的很难过。
宋慧的墓价格不菲,公园里有专门的人打扫,宋其灼到的时候,看着那个石块晶莹透亮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宋慧活着时候的模样。
他本来是想顺便来打扫一下的,看这样子,他还不一定有别人打扫得干净。放下一把早上现买的新鲜菊花,宋其灼靠着宋慧的石碑坐下。
在这里,他可以什么都不隐藏,也不用假装坚强,他就是一个母亲的孩子,和世界上大多数的小孩一样,脆弱幼小脆弱,需要依靠着母亲长大。
他任凭心里肆意地疼痛,任凭自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大颗大颗地拍打在宋慧的墓碑上。
“今年是最后一封邮件了。”宋其灼对宋慧说,“我舍不得,我不想收到……只要我不收到,我就永远不会失去跟你的联系。”
“妈妈,我看见方衡了,他回国了。他说,”宋其灼擦了一下泪水,“他回来追我。”
“林漫舟和方建国对你,对我们做出了那种事情时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喜欢他。”
“我知道他也很难,他在方建国手里长大,也很不容易……”
“我没有办法……”
“妈妈,你当年,是怎么拥有自由的呢?”宋其灼仰头,后脑勺磕在墓碑上,一下一下好像在打节奏,“我好像在稍微空闲一点的生活下,没有办法获得激情的灵感。”
“妈妈,我感觉不到我活着。”宋其灼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想法。
他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以前的活着是林漫舟虚假地营造给他的,让他感觉到,有漫舟阿姨,有姐姐,有思明哥哥,他们就还是一家人,后来他碰到方衡,他想跟他有未来,他碰到陈觉,像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小太阳,永远乐观永远天真,那是宋其灼身上没有的东西,但是他仍然觉得活着,因为他是陈觉天真的一部分。
后来林漫舟再也不是那个包容他们、不顾家人眼光一心照顾他们的漫舟阿姨,再也不能当沈思明是思明哥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方衡说这一切,他选择了一躲再躲,再后来陈觉都没有办法在他面前放开了笑的时候,宋其灼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到了另一个时空,他努力怒吼想要跟以前那个时空的人打招呼,希望他们能听见他的声音,把他带回去,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宋其灼的呼喊。
他在一点一点被现在这个时空吞噬,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我每年这个时候都给你做了裙子,我觉得你一定会很喜欢,挑着合心意的去那边穿呀,每一次我都给你留了能在婚礼上穿的。希望你在那边能碰上愿意让你跟他结婚的人,不论男女。”
陈觉没猜错,在墓地能看见宋其灼,无助的宋其灼,一个人哭得很伤心的宋其灼。
方衡心想,他不过是一个想妈妈的孩子而已。
这个时候还很早,工作日的墓地也不会有太多探望的人,宋其灼的声音不大,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方衡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漫舟和方建国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方衡心里有一些大概的猜测。
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有一年宋双双到学校去找到他,讲了一个案例,可以说是用求的方式希望他能帮忙辩护。
他当时也很不是人,一个劲儿地问宋双双把宋其灼藏到哪里去了,一直不停地问宋其灼的行踪,最后宋双双不愿意透露,方衡就真的没有接下辩护,但他没有那么决绝,他告诉了宋双双能够打赢的思路和证据链。
后来他没有再问过宋双双关于那个案子的事情,不知道他们赢没赢,只是联想起林漫舟和方建国这两个名字,方衡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混蛋的事情。
宋其灼始终没有察觉到方衡来过,他都没想通自己来这一趟起什么作用,就好像真的觉得墓碑上宋慧笑得那么开心的照片会突然动起来,然后跟他聊天,回应他现在面临的这些问题。
一个人的时候想到方衡他还是会觉得头痛和心悸,他去医院检查过很多次,医生给的答复都是心理问题。
但是那天看到方衡的时候,他没有那么心烦,是有一些庆幸的,还好还能看到,还好没有错过。
方衡说他调回来的时候,宋其灼已经在想他什么时候还会被调回去,还会不会被调回去。
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若有似无碰到的肩膀,凑在一起悄悄说话时对方轻轻抚过他鼻息的呼吸。
早上和下午,靠在车边等他的那个人,温柔的笑。
他有时候也在想,那时候他们没有在一起,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双方的记忆里,对方一直都是彼此最喜欢的样子,不会有厌恶,不会有争吵,没有鸡毛蒜皮,没有鸡飞狗跳。
他一直都是这样,秉承的人生信条就是,所有事物在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在失去了,在将将要拥有之前,是最美好的。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都要第一,追逐第一的路上,他觉得自己一直是幸福的,当一个第一拥有了,他要马上去追下一个。
但是方衡只有一个,没有下一个,他舍不得。
既然如此,那现在想起他来,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昨天宋其灼说他今天不去公司,还让方衡去忙自己的事情,把方衡往外推了一步,他不知道方衡听了陈觉的馊主意,只知道今天人家果然没有出现在浅水苑。早上出门看见空荡荡的门口,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感觉是那么明显,宋其灼没有办法平静地骗过自己。
他还是很喜欢,跟以前一样喜欢,可能,还要更喜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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