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灼晚上睡不好，开始整夜做梦，梦见陈叔送他、宋双双和沈思明去学校上课，梦见他们三个暑期夏令营，遇到陈觉跟他们讲西语，后来又梦到考试，讨人厌的数学，一套卷子一套卷子地刷，好像陷入死循环了似的，刷完的题，再翻回去检查发现是空白，又赶着时间做完，翻回去检查，发现还是空白。
他还梦见林漫舟，给他们唱生日快乐歌，给他们送礼物，但是林漫舟的脸一直是扭曲的，像旋转的万花筒，宋其灼一看就头痛，一看就眼花，梦见林漫舟那张脸一直在笑，一直保持同一个表情在笑，梦里看着特别假，整个人都特别假，假得有点吓人，假得宋其灼很想问问她是不是被谁害了。
后来他开始梦见方衡，梦见他被方建国追着打，梦见方衡就是偷偷跑出来找他了，他俩才一遇上，宋其灼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方建国就追出来了，拿着一根铁棍子，嘴里喊着要打死方衡，方衡拉着他的手就跑，一直跑，穿过学校，穿过书店，穿过大街，穿入小巷，跑到他都不认识的街道，他们还一直在跑。
跑到最后，面前有一扇发着光的门，方衡用力往前一推，宋其灼被刺眼的光照着睁不开眼，闭着眼睛缓和了一会儿再看的时候，他和方衡在高中的那个画室了，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宋其灼看见方衡趴在窗台上，旁边的窗帘随着微风缓缓地飘起来又落下，方衡的发丝在阳光照射下，微微透出一些渐变的亚麻棕，整个发丝边缘，都氤氲着一圈光雾，头顶几根立起来的短发，跟窗帘一起，随着微风左右晃动着。
方衡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他又长又硬直的睫毛盖在眼皮下方，像一对扇子，在干净的脸上，颜色特别突出，看得宋其灼特别想伸手摸一下。
梦里的他自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因为他看见当年16岁的那个宋其灼，坐在画板面前，没有画画，整个人都转向了窗台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睡的方衡，像是王子看着睡美人，他看见自己缓缓抬起一点的右手，想着，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想伸手摸一下他的睫毛了吧。
这么岁月静好的场景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画面突然开始走马灯，宋双双告诉他宋慧去世了，他在跟向欣妍说要换专业换申请学校，跟Tina打电话说他可能不去学校上课了，他一直在办手续、填申请、画画、撕稿、画画、不满意、画画、不满意，不满意的画跟他的第二季度图纸重叠，他在梦里还一直在改、一直画、一直不满意、一直画、一直丢，他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身边被捏成纸团的废稿越来越多，废稿堆积如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往宋其灼的身上淹没，他感觉纸团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飞奔似的往他身上蔓延，马上就要淹没他，一点一点涌来……
在最后被废稿完全地淹没之前，宋其灼的脑子突然冲出一个方衡的样子，温柔地笑着对他说：“没关系，别太累了。”
宋其灼努力伸出手，他想努力地抓住方衡，想去够他的手，但是他一直努力往前，方衡也没有伸手的意思，他也一直够不到，就一直不停地在往前够……往前够……
“啪嗒。”桌子上的平板摔倒地上了，刚好砸在宋其灼的脚上，把人砸醒了。
宋其灼醒过来晕乎乎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他确认他现在是在浅水苑的书房里，梦里的一切太让人难过了，他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理清梦里的思路。
眼睛有点不舒服，他伸手抹了抹眼角，摸到一手的湿润，这梦做得他不知不觉地哭了。
方衡。让人难过又头痛的名字。
宋其灼已经好久没有用纸画画了，他捡起来脚上的平板，看了看自己的画的乱七八糟的裙子们，他突然有个想法，他今年不做女装，改做男装呢，上衣、裤子、外套、配饰，能做好几个不同的款互相叠穿，女生们也流行穿中性服装，这样还可以更张扬，更酷，说是男装，他只要把尺码做得够多，设计做得更兼容一些，他也可以说是男女同款，甚至可以说是情侣装。
思路打开做男装的话，宋其灼就有更多想法可以发挥了，因为他脑子里装了一个方衡的样子，他想这期按适合方衡的风格来做，但不是现在日常方衡的样子，要比方衡平时的穿搭更突破一些，至少比这几天他看到的方衡要更嚣张一些。
方律师的日常，板着个脸，衣冠楚楚的，律师，太庄重严肃了，连下班状态的方律师都没有恢复自在的状态，他白生得一副好皮囊，全被他自己隐藏起来了。
理清思路之余，宋其灼想，可能宋慧是真的有在保佑他，帮他解决问题吧，毕竟她一直都在默默地帮他，而他却过了好久好久才发现这件事，之前居然还一直以为他们那么陌生，可以互不干扰，在没有对方的生活里一直到离世，哦，宋慧到确实是这样，表面上没有干扰一直到离世，最大的两次闯入他们生活就是生日突袭去学校，和，去世消息传来的时候。
宋慧：主打的就是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宋其灼连轴转几天把设计稿做完，再拉着师傅加班做出来了样衣之后，新的问题又来了，模特他不满意了。
每个季度的款都是有特别款的，但第二季度整个系列又更特别一些，因为宋其灼为了纪念且致敬宋慧，每年第二季度他都要趁新品上市做一波模特展，在这个特别的系列里面，宋其灼又要选出一个top1，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top1的模特，他非常不满意。
跟方衡，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其他都能将就吧……但是这个不行，这个款他完全没有穿出效果！”宣传部和设计部的都已经被他吼怕了，宋其灼也懒得出去喊人进来听训话了，助理刚好来他办公室送文件过来签字，一句其其话音还没落下，宋其灼对着他的助理张星星开门见山就是一顿炮轰，“先让宣传部的重新找这个款的模特，挑剩下的再看看其他几款能不能一起换了。”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废掉的第4批模特了，这周怎么才周三啊，就是从接手公司以来就一直跟着的张星星，一般情况下处理事情都会让宋其灼比较满意的张星星，这会儿也拿捏不明白他老大是想要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然您直说吧，您画图的时候脑子里想着谁呢？”张星星问。
方衡之前来公司嚯嚯了那么几天，咱们其其难得上班面部柔和，嘴角微扬，这两天帅哥没来了，设计稿是出来了，但人又恢复高强度工作时的暴戾状态了。
张星星猜着这次稿子改了那么多次都改不明白，这会儿就改明白了，公司还破天荒第一次做男装了，多半跟这个帅哥脱不了干系。
这公司从宋慧创立之初就一直做女装，这次破个例，意思是以后都要插足男装领域了？男同志们终于也能买自己家衣服穿了吗？生意会越来越好了吧……张星星想着还挺兴奋。
宋其灼拿着手机鼓捣半天，在方衡的朋友圈里、他们6个人的群里，到处都没翻到方衡的照片，以前保存的照片都在当时丢出窗外的那个手机里面了，这个手机空荡荡的，跟他这会儿的心情一样，差点什么。
“照片发我一张。”宋其灼给方衡发了个消息。
“？”方衡回复得很快。
“选模特参考。”
“？你们公司不是做女装吗？”
“这次做男装了。”
“哦……那拿我做什么参考？”
宋其灼有点不太会回了，说以他为灵感做的设计，好像有点太暧昧了。
也就纠结了两秒钟，暧昧就暧昧吧，谁也没规定他不能跟喜欢的人暧昧，咱不撒谎，宋其灼说：“想着你做的设计，所以得找个跟你差不多的模特穿才好看。”
“跟我差不多？世界上还能有这种人存在？”
方衡好像有点太过自信了，宋其灼突然笑起来。
张星星杵在宋其灼的办公桌前面，看着自己老板突然傻笑起来了，心想，太好了要恋爱了，恋爱了好啊，恋爱了就没空折腾员工了。所以什么时候给我参考人。
想归想，害怕明天因为先踏进公司的那只脚没选对而被公司开除，不敢说，他就这么杵着等，等久了挠挠屁股抠抠头。
宋其灼跟方衡东拉西扯了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抬头看见张星星还在，忘记他干嘛还在这儿了，问：“还有文件没签完？”
“您让我找模特，我真找不明白了请你给我个参考来着，您看是描述一下？画一下？还是发我照片？”
宋其灼已经收到方衡的照片了，张星星一说完，他顺手转发了过去。
果然是那个帅哥。
张星星把照片往宣传部一发，顺带一句：“其其的缪斯，请各位按缪斯的标准找一下二季度的首席模特。”
宋其灼就听见外面工位区炸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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