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小贼,哪里逃!”
一进门,迎面传来激烈扭打声。
平日里柔媚温顺的舞姬正将她的客人制于身下,双手反绑。
这栋八角楼共三层,下层拥挤闷热,用来招待散客。顶层冷清,摆置些古玩字画供贵客赏玩。
唯有中间二楼一分为八,成为铜雀台鼎鼎有名的“八洞天”,住的都是楼里才貌双绝的伶人。
顾千朋与花离一间间排查过去,几乎每间厢房都被施了烛寐术。房中人循梦夜游,拜官,求贵,索债,缉盗,经商……林林总总,尘世百态。
沿回廊走了一圈,两人又回到醉花荫。
花离一言未发落座案前,研墨执笔,在纸上写画。
“醉花荫,闲池阁,相见欢,清平乐,临江仙,如梦令……”
他将方才探访过的厢房逐一标注,“剩下的两间,是浣溪沙与忆江南。”
“忆江南是那老鸨的厢房,”顾千朋插嘴道,“今夜有岳昭值守,大概是平安无事的。”
“今历日几何?”花离突然问。
“辛丑年六月廿八。”顾千朋不明所以,“问这个干嘛?”
“六月廿八。乙未月,丙戌日,庚子时。”
花离提了笔在纸上演算:
“阴遁一局,值符天柱落八宫,值使惊门落一宫,居正北……”
“啊?”顾千朋一头雾水,“门主,你在说什么?”
走过去一瞧,纸上画着个八角图案,似乎是这一层的房间排布。
除了每间厢房的名号之外,旁边还依次注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字。
“这是什么?”
“奇门遁甲。”
“《临鸢通史》上没写啊?”
“少见多怪。”
顾千朋深受打击,可好奇心占了上风,居然死皮赖脸地杵在原地没动。
“门主,你这么厉害,也教教我嘛。”
花离赶不走他,无奈叹了口气:
“奇门遁甲,以乙、丙、丁为三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为八门,原是九天玄女所创的术数。后世常将其用于占卜预测、化解凶煞、运筹布阵等诸多方面。
“其中,八门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具体可分为开、休、生三吉门,死、伤、惊三凶门,还有景和杜两中平门。
“不同的门会有不同的宜忌,如生门万事大吉,却不能见血;死门诸事不宜,却适合丧葬;景门宜选士荐贤、拜官遣使,但要提防口舌之争……”
顾千朋低俯在他身旁听讲,一呼一吸都近在咫尺,灼得花离耳畔微微泛红。
花离不知他究竟听懂了多少,转过头去确认,正撞见少年垂眸沉思。
桀骜眉宇轻蹙,下面两弯羽睫静覆,将细影印在高挺的鼻梁上,当真是好看得紧。
他的心有些乱,忙刹住目光,继续讲解:
“八门各有其宫位,却随节气变化而升降闭合,轮转落宫,再配合八神九星,演变出多种格局。精通之人,便能通过格局来断吉凶,化灾煞。”
“原来门主还懂这个。”顾千朋奇道。
“略通皮毛而已。”花离摇头,“天行有常,得必有失,看得太清又有何意义?”
“那为何还要学?”
“架不住有人利欲熏心,自己无力改命,便想夺人命格来增加气数。”
花离放下笔,对纸冷笑:
“眼下铜雀台正有这么一位。”
顾千朋听出他话里有话,也看向案上图纸。
八间厢房正好与八门两两相对,上布九星,下踞八神。
“休门出入贵人留,欲要潜身向杜游。求索酒食景门上,采猎茔埋死门投。捕盗惊门十得九,买卖经商生上酬。远行嫁娶开门吉,索债伤门十倍收。”
花离娓娓道来,意味深长地转向他:
“怎样,有何发现?”
“烛寐!”顾千朋脱口而出,“这些都是烛寐在不同厢房幻化出的梦境!”
“正是。”花离眸光一凛,“我们留宿的醉花荫,便是宜嫁娶的开门所在。”
顾千朋惊道:“若真如此,那两堵红墙……”
“杜门与死门。”门主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测。
“岳昭,”他倏地起身,“岳昭有危险!”
“莫急。”花离按住他,“此阵与鸨母脱不了干系,阿昭与她同在一处,自然是平安无事的杜门。”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倚门倒下。
门扇下方汩汩淌出一滩暗红……
“血?”
顾千朋猛地开门——
“咚!”
一具喉管断裂的新鲜男尸,直挺挺地摔进了屋里。
他还在震惊中,门主已飞上廊檐,拔剑朝一道影子袭去。
黑暗中,唯有飕飕的破风之声。对方使用的似乎也是软器,与花离交手时,并未发出太大响动。
顾千朋正欲上前助攻,却被拽住衣尾。
回眸一瞧,竟是那具男尸。
“救……”
那人还没死透,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求援。
顾千朋忙折身回来,凝出灵力点在伤口上止血,又连续在他体内推转了几次灵气,才勉强留住半条命。
剧烈的喘息渐渐平缓,他闭目昏睡了过去。
顾千朋松了口气,将其暂且安置在帐子里。
望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他只觉得好生面熟。
回忆起来,竟是先前那次为躲避三哥,误入铜雀台时遇见的小倌,鸾儿。
“顾兄!”身后,岳连景神色慌张地赶到,“没事吧?”
顾千朋立即冲到他面前,细细地打量他:
“这话该我问你。”
岳连景头摇的像拨浪鼓:“没事没事,多谢顾兄挂念。”
“去去去,谁挂念你,”顾千朋冷哼一声,“自作多情。”
“骗鬼。顾兄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你找打吗?”顾千朋掩饰。
“嘿嘿,顾兄也未必打得过我吧……”
两人正在斗嘴,凤凰门主提剑回来了。
“怎样?”顾千朋马上正色,“捉到了么?”
“廊下太黑,被她逃了。”
花离拭去剑上血迹:
“只能判断出,是个习武多年之人。身形又小,大约是个女子。”
“无论如何,还是先救治此人,”顾千朋指了指帐中昏迷的鸾儿,吩咐岳连景道,“岳昭,你带他去嬷娘那里。”
“岳昭?”花离怪异地看他一眼,“这里哪有岳昭?”
“什么?”
顾千朋一惊,才意识到又是幻象,反手刺向面前的“岳连景”。
“噗”的一声,幻象被捅破,从裂口涌出无数细小的蜘蛛,密密麻麻朝他逼近。
顾千朋剑上腾起烈焰,欲将蜘蛛群困于火中。
“陛下,不可!”
梦蝶出鞘,满地冰凌炸开,压灭火焰的同时,也将蜘蛛群碾作齑粉。
“遇毒最忌火攻。”
花离言罢,从地上收回灵力给他看——
原本通澈的幽蓝灵流,竟渐渐变为了黑紫色。
“火的热力能令毒物蒸腾,化作毒气,反而加大了毒的扩散范围。下次再遇到与自己灵系相克之敌,能避则避,不要贸然进攻。”
顾千朋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目眩,退后几步抵上墙壁,勉力支撑着。
“怎么了?”花离敏锐觉察。
“没什么……”顾千朋睁开眼睛,“头有些疼,可能还是受了毒气影响。”
“睡一会吧。”
鸾儿躺在床帐里,他便理所当然地倚在了凤凰门主身上。
“来,我给你渡灵力。”
门主的气息贴面拂过,轻若柳絮,撩拨得人受不住。
只要再凑前半寸,就能吻上他柔软温热的唇瓣……
顾千朋屏气凝神,生怕过于滚烫的呼吸暴露了心中邪念。
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乘小舟在梦海里沉浮,一会儿看到父皇顾伯焉,一会儿又看到母后慕容晴。
父皇与母后之间,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地跪伏在地上。
慕容晴在发火。
顾千朋从未见过母后如此愤怒。
她揪住父皇的衣领,啪地甩了他一耳光,声泪俱下地质问:
“善恶何以分?是非何以辨?黑白何以明?”
一向威严的父皇却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将她搂在怀里,徒劳地哄着:
“阿晴……阿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顾千朋骇然,惶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地上那没有面容的女子,突然化出一张青白鬼面,撕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转身欲避,双腿却好似被钉死在地上,半步也挪不得。
千钧一发,空中劈落一道惊雷,将女鬼击倒在地。
她痛苦抽搐着,仍不死心,伸长了魔爪来抓顾千朋。
“轰隆!”又是一道霹雳落下,通身闪烁着幽蓝的冷光。冷光褪去,女鬼彻底散作飞灰。
顾千朋茫然转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头枕的地方很温暖,像儿时依偎在母后怀中。
“做噩梦了?”
顾千朋抬眸,熟悉的彩绣凤凰映入眼帘。
原来他正枕在凤凰门主膝上。
半梦半醒,他忽然有种想要撒娇的冲动,便翻了个身,将脸埋了:
“门主……”
“嗯,我在。”花离的手轻扣在他脑后,将他揽向自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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