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铜雀台大门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人是花离巡视结界时发现的。一名衣衫褴褛的醉汉,领着个三四岁模样的女童,趴在结界外大声叱骂:
“快给老子开门,老子……换酒钱来了!”
言罢,将身后女童粗暴拖向前。
“爹……”女童哭着缩回他身后,“爹,我不要……”
“赔钱东西,给老子进去!”醉汉揪住她后领,摇摇晃晃拎起来,“你若是个男娃,可比现在……嗝……要贵上一倍……”
花离高立于阶上,冷脸送客:
“此地有重案在查,现已闭门歇业,阁下还是请回吧。”
“呸!”醉汉挥拳,平滑的结界荡起涟漪,“狗屁仙门,一天天正事不干,就……嗝……就会在这装神弄鬼……”
花离不语,抬手一道灵流击出,正落在醉汉面前的石砖上。
“轰隆!”石砖登时四分五裂,掀起的碎石割伤了女童手臂。
鲜红的血珠,一粒粒涌了上来。
“呜……”
可怜的孩子被吓懵了,在地上蜷作一团,用舌头舔舐伤口。
花离掌心里聚着一团幽蓝,漠然睥睨二人。
“仙爷……仙爷饶命……”经这么一吓,醉汉的酒已醒了七分,烂泥般匍匐在地,“小的怎敢阻碍仙爷查案?都是生计所迫啊!您行行好,让我见一见这儿的嬷娘就成。”
花离收了灵力,转身回去。
还未至大堂,鸨母刺耳的骂声便破空而来:
“没救了,伤成这样还怎么接客?雇人拖到郊外埋了吧。”
“可是,”旁边小厮瞧着春凳上昏迷的鸾儿,嗫嚅道,“他、他还没死。”
“不能给老娘接客赚银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鸨母扯着小厮的耳朵,尖声嚷道:
“铜雀台可不是仙门,没有闲钱养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她甩手欲走,一回头,才看到身后默立的花离。
“哎哟,仙君!什么时候来的,奴家失敬,失敬。”
花离面无表情:“门外,有人找。”
“找奴家?”嬷娘挤出个假笑,忸怩作态往外边去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仙君查案时叨扰。”
待见到门外的醉汉与小女,假笑成了真笑,满面生辉:
“来啦?童男三百金,童女两百金,不讲价。”
“放屁!”醉汉一听便不认了,“之前不是讲好男娃五百,女娃三百,怎么又压了价?”
“谁和你讲好?”
鸨母脸色也沉下来:
“买菜还要看行情,何况是人?最近生意不景气,只有这么多,你不卖算了,全家一起饿死。”
“他娘的,好歹也是老子亲生,饿死也不贱卖!”
醉汉这会儿倒有骨气,拖了女儿便走。
“慢着。”花离突然出声阻拦,“余下的一百金,我给你。”
“哎哟,还是仙君爽快!”鸨母连忙奉承道,生怕花离又变了主意,“仙君菩萨心肠,宁愿自己破费,也不愿那小妮子饿死。”
醉汉闻声住脚:“当真?”
花离不与他多分辩,直接掷过钱袋。
醉汉接了打开一瞧,笑逐颜开,立即逮住身后瑟缩的小女儿:
“咱家可养不活你了。人家仙爷愿意接济你活命,还不快去谢恩?”
女童满面泪痕,被她爹推一步,挪一步,终是来到结界前。
花离召出梦蝶,将结界挑开半尺缝隙。
鸨母眸中透着精光,像面对食物的饿兽:“好孩子,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当场撕开小家伙的外袄查验。
“今年多大啦?”
“三岁……”
破烂小袄露着棉絮,被一层层剥下,瘦小的身躯在寒风中打着颤。
“好啊,好极了!模样也精致。”
鸨母啧啧赞叹着,一把将女童的衣袖扯了上去——
“啊呀!”
当看到那细如芦杆的小臂上的伤口时,她面色骤变。
“怎么有这样深的一道口子?这可不成,要留疤的,唉,可惜了,可惜了!”
懊恼一番,她又不甘心地转向花离:
“仙君,您神通广大,这伤——”
“治不了。”花离一口回绝。
“那……其他两位仙君呢?”
“嬷娘。”花离转向她,“你委托上只写着驱邪,可没有让我们来行医。”
鸨母鼓胀的贪婪被戳破,慈爱的假面也随之瘪了下去。她将扯坏的小袄劈面砸在女童头上,悻悻起身:
“这生意没得做。”
醉汉暴起:“你这臭老鸨,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老娘的铜雀台经营了二十年,挑的全都是姿中之姿,身上有疤的,老娘看不上。”
“啐,去你的!”醉汉过来领了女儿,“这伤可是你旁边仙爷赏的!看不上,哼,也不瞧瞧你能不能得罪得起?”
鸨母自然不信,扬鞭朝他打去:
“穷酸东西,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带着你的小崽子给老娘滚!”
醉汉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又白得了花离一百金,便不再计较,掳着小女回去。
小丫头冻得僵了,迈不出步子,被他牵着走,一个趔趄摔倒了,就拖着走。
破衣烂衫一条条在风里扬着,灰扑扑、脏兮兮,像牲畜的毛发。远观的人看不分明,以为是牵着一条小狗。
花离转向鸨母,有眼纱遮挡,看不清他眸中深浅。
“仙君勿怪……”
鸨母扶着胸口喘气,举步朝后院走:
“奴家本想收些新人,谁知竟这般倒霉,遇上个无赖。白受他一顿气不说,还让仙君损失。”
“无碍。”花离与她同行,“若是真将那女童买下,损失的恐怕就是嬷娘了。”
“仙君这话是何意?”
“一个新人自三岁养起,至少十五六岁才能接客。中间这十余年的吃穿用度,岂不都在白费银钱?”
花离顿了顿,意味深长:
“方才嬷娘不是有言,‘在铜雀台,倌人不能接客,与死人也无甚区别’么?”
鸨母一震,眼神躲闪:
“啊哈哈……仙君是干净人,不知俗尘事。这花花草草啊,得从小侍弄才会乖乖听话。否则将来能招蜂引蝶时,便自以为翅膀硬了,处处和你作对。”
“是么,”花离冷笑,“原来如此。”
“就……就比如那个花魁十里香。”
鸨母被他笑得心虚,步子愈快,话也愈多:
“一个身世不明的琴师,两年前大年夜,突然到门前求我收留。
“我当时瞧她生得出色,又弹得一手好琴,便被利欲蒙了眼。如今可好,愈发无法无天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花离轻描淡写道:“那嬷娘大可不必再烦心了。昨夜鬼哭后失踪的,正是十里香姑娘。”
“什么!”
鸨母面色惨白,身子一斜便要倒下去,花离扶了她一把。
再看她的脸时,已被热泪浸得一塌糊涂。
胭脂香粉顺流而下,如雨打礁石,打散了厚厚一层浮灰,露出后面饱经岁月的沧桑纹路。
“不能够啊!不能够啊——我的花魁!我的摇钱树……”
声嘶力竭的哭号引得旁人驻足,不多时,天井四周已围聚了一圈闲散观众。
岳连景也在其中。
花离不疾不徐开口: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嬷娘大可先不必哀恸,来与我提供些重要讯息,也便及时止损。”
“该说的我都说了,仙君还要知道什么?”鸨母掩面饮泣。
“先前那七个伶人,分别具体失踪于哪间厢房,嬷娘可还记得?”
“遇到这样的事,我吓都吓死了,如何能记得?”
“狡辩。”花离拢了鬓发,“无妨,我来告诉你便是了——
“六月廿二廿三,如梦令失踪两人;六月廿四,临江仙一人;六月廿五,忆江南一人;六月廿六、廿七、廿八,浣溪沙三人。”
鸨母听罢已是面无血色,仍强笑道:
“这……这仙君又如何知道?啊哈哈,定是哪个多嘴多舌的,想借机向您邀功——呀,仙君!”
梦蝶出鞘,直逼她颈侧。
“嬷娘,在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买进三四岁的小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鸨母汗如雨下:“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花离右手仗剑,左手从乾坤囊中抽出一沓委托,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只见那委托上写着——
李氏长子天顺,年三岁,于两日前走失街头。恳请仙门拨冗详阅,协助寻亲;
王麻子幼子二狗,年四岁,于三日前走失,求仙门帮忙找寻;
赵家独子,年四岁,于五日前走失。如有线索,必重金酬谢……
鸨母咬牙挣扎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
“童祭。”
在场所有看客闻之,一片哗然。
童祭,是一种利用奇门阵法,以献祭孩童为代价,换取气运招财或破灾的残忍邪术。
所献孩童,必须要求四肢健全,五感清明,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否则就会触怒神明,招致灾厄。
“这便是铜雀台即使在战乱之年,也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因。”
花离冷笑一声,抽回锋刃: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祭品居死门,献祭人居生门。
“从前妖祸横行,要找无家可依的孩童自是容易得很。如今天下太平了,只好花重金去贫苦人家求取,还得打着招新人的幌子。
“再不济,便与人贩勾结,拐卖幼童。
“**愈大,邪神愈邪,祭品需要的也就愈多。最后到底是不够了,招来了反噬,只好惊慌失措地居杜门避难……嬷娘,我所言是也不是?”
鸨母哑口无言。
“竟是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
“怪不得铜雀台有个规矩,无论才貌多高的头牌,都不能私有厢房,原来其中大有玄机……”
众人嘈嘈切切。
岳连景见状,立即从二楼掠下。
“门主,此人罪大恶极,当如何处置?”
他利落将人绑了,只待花离下令。
“先押至典狱司问审。”花离吩咐,“我授你亲审的权力,不必过问典狱司刑官。”
“典狱司直属梦蝶仙师统辖,虽说查案要紧,”岳连景面露难色,“可这亲审的权力,恐怕还是要过问仙师一句。”
花离无奈,解下腰间令牌递他:
“我已向仙师请示过,不必担心。今夜戌时之前,务必携重要口供来铜雀台见我。”
“是,门主!”
岳连景接过令牌,押送鸨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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