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梦蝶仙师带典狱使来铜雀台结案。
“铜雀台花魁十里香,为寻仇隐瞒修士身份,以残忍手段先后绞杀康家少爷康平、铜雀台鸨母王嬷娘、铜雀台倌人鸾儿等平民百姓数名,今伏罪自缢。
“本名杨婉,益阳杨氏家主杨毅之女。量其罪行,判罚如下……”
醉花荫厢房内,花离守在十里香的尸首旁,蓝眸里晦暗不清。
门外,律官正捧着一纸文书,向来往的百姓昭告。门内,典狱使们进进出出,收拾一地残局。
“仙师,凶手房内已仔细搜查过了,并无可疑之物,”一名典狱使过来向他汇报,“除了这个……”
说着,将一只做工精细的金丝楠木匣放在花离面前。
“此匣上有很强的灵力封印,我等修为浅薄,难以破解。”
“无妨,”花离敛了木匣在掌中,“你们退下吧,其余的交给仙门便好。”
“是,仙师。”
典狱使们听罢,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周遭重归于寂,一切都隐没在门外官员顿挫有力的宣读中:
“其一,杨婉以修士之身滥杀平民,依临鸢刑律,当剖除灵丹,闹市问斩。但因其人已死,灵丹崩析,故无法执行……”
花离指尖亮起微光,拂去匣上封印,惊讶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金银首饰,而是各种一文不值的小零碎:
泥捏的土人,纸折的小鸟,形状奇异的豆子,干枯发黄的野花。
“其二,杨毅教女无方,致此大祸,当没收家产,贬为废民。量其此前已与杨婉断绝关系,只革除临鸢十二将之名,不牵连其家业……”
匣子很小,一层层翻看下去,很快就见了底。
匣底压着一片皱巴巴的纸帛,花离将其抽出,展开——
呼吸在刹那间凝滞。
纸帛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几个字:
阿娘,生辰快乐。
“无视律法以致大错酿成,自有律法惩治,望诸君引以为戒。临鸢典狱司特发此告,以警世人。”
花离捧匣子的手在抖。
善恶何以分?是非何以辨?黑白何以明?
他不知道。
他忽然记起自己的阿娘,记起幼时听阿娘讲的一个故事:
相传鸿蒙之初,东方有溟曰“福泽”,终年雾霭缭绕。泽中安居着纯良勤恳、无欲无求的水生民。
诸神佛见之,将“贪、淫、吝、妒、暴、惰、傲”七罗刹镇于泽中,与水生民混在一起,以求净化。
可罗刹还未苏醒,经年生活在迷雾中的水生民却因为看不真切,误将彼此当做罗刹,开始了自相残杀。
滔天业障染红了碧水,从此福泽不再,苦海长存。
花离凝望着灰蒙蒙的窗外,怅然若失。
大雾之中,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三哥?”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推门而入。
是顾千朋。
花离不禁微微仰起脸。
“哥,你怎么来了?”顾千朋带着一身晨露,风风火火地进来,“门主呢?”
花离强打起精神,道:
“朝凤门有修士委托遇险,他去支援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顾千朋明显有些沮丧:
“我就是想问,地下阴宅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你当何如?”
“我让岳昭都带回大千万象了。打算过几日在全城张贴通告,请家眷来认领。”
“没用的,”花离落下眼帘,遮住眸中的风雨,“多半都是家贫难举的弃儿。”
“那便先收留在仙门。”顾千朋执拗道,“天下这么大,总会找到家的。”
花离与他说话,头脑却越来越昏沉。寒冰诀时效将尽,逐渐制不住毒蛊。
体内好似被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碾过,又痛又痒,逼得他眼尾湿红,气息混乱。
花离灵力暗施,努力维持着。
“……”
冰冷的灵流直灌入心脏,剧痛难当,天倾地转。
“三哥!”耳畔传来顾千朋的惊呼。
腰身被揽住,少年衣上干净的皂角清香盈满呼吸。
花离迷濛抬眼,看到一脸焦急的顾千朋:
“三哥,你怎么了?”
“近来仙门事务颇多,难免有些倦乏,无碍。”
花离抬手推开。
顾千朋隐隐觉得不对,却也不敢再多问,将目光投向案上木匣:
“咦,这是什么?”
花离怕他看了难过,一把将木匣按住,轻描淡写道:“罪人证物,勿碰。”
顾千朋信以为真,悻悻缩回手。
两人来到厢房外,又见隔壁一小厮立在门边左顾右盼,见了他们,立即满脸惊惶道:
“两位仙君留步!”
“何事?”
“仙君,您认识鸾儿吧?就是您之前救的那个倌人。”小厮上前拉住顾千朋,额上沁了一层细汗,“他、他快要不行了……”
顾千朋一听,忙跟随小厮进屋。
屋内陈设与他第一次来时没什么不同,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依旧是那张挂着散珠帐,不知服侍过多少客人的沉香木大床。
当初口齿伶俐、巧笑嫣然的人,如今却平躺在榻上,两眼大睁着,一口一口费力地朝外喘气。
顾千朋过去探了他的脉象,已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怎么样仙君,还有救么?”小厮凑过来,压低声音,“要是没救了,我得赶快备棺材去。”
顾千朋呆望着奄奄一息的鸾儿,耳畔仿佛又传来他轻佻的自嘲——
“我们做这一行,早已被人蹂.躏惯了的,哪里还会疼惜自己身子……若真有一日受不住,撒手人寰,那也只能怪命不好。”
恍若昨日。
“仙君?仙君?”小厮再次催促道,“这人还能不能救,您给句话?”
顾千朋正要开口,手臂忽然一沉。
鸾儿用仅存的力气,紧紧攥住他的袖角,向他乞求着最后的一点活路:
“陛下……救……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脸上泛出濒死的红晕。
“我妹妹……还在等我……赎她回家……”
顾千朋俯身:“你妹妹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她姓苏……名唤……小绫……”
顾千朋闻之大震。
他扑上去,反手抓住鸾儿的手腕:“你本名叫什么?”
鸾儿拼命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吐出一个早已被他所熟知的名字:
“苏……苏长安……”
顾千朋如鲠在喉,连连摇头道:
“不,不可能。你不是上唐家认亲,最后被打死在街头了么?怎么会成为铜雀台的倌人?”
“是啊,”苏长安苦笑,“姓唐的不认我这个儿子……就命家丁……将我打出门去。两个家丁打晕了我……卖到铜雀台……”
“前些日子,我从十里香处,听得嬷娘用童男童女祭神……便想赌一把。没想到……我赌错了,那里面……没有小绫……”
“我想退出……十里香却怕我泄密……将我灭口……”
“别说了,”顾千朋不忍再听下去,制止道,“不要再说了。”
苏长安闻言又要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在眸底浮出一点悲戚的神色:
“陛下……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不听……不看……就可以不发生的……”
顾千朋默然。
“来吧。”他自腰间拔剑出鞘,“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救你一命。”
言罢,双手反握剑柄,朝自己心窝刺去。
“顾之!”
身后传来花离的低喝,一道灵流骤出,将他手中佩剑击落在地: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你发什么疯?”
“我在古书上看过,取心头血一盏作药引,与人参、麻黄、甘草、杏仁各二两文火熬煮,可为将死之人续命。”
顾千朋弯腰捡起佩剑,仍要锥心取血。
“胡闹!这是哪门子的邪方?”
花离一掌劈在他腕上,再度将佩剑从他手中击落:
“草芥之徒,不值你搭上性命去救!”
两人正纠缠着,榻上垂死的苏长安却突然回光返照。
趁花离不备,他挣扎着将地上掉落的佩剑握在手里,拼尽全力,送入顾千朋胸口——
“唔!”
“千儿!”
血流喷涌而出,苏长安伸手去接,接了半捧,便将头埋进掌心里舔舐。
一边舔,一边发出断续的嘶声: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花离手起剑落,径直划开他的喉管,了结他的残命。
顾千朋闭目倒在地上,鲜红的热流仍在源源不断从心窝处涌出。
花离用灵力暂时封住他的伤口,背着他一路奔出铜雀台。
门外风雪呼啸。花离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顾千朋流血过多而逐渐失温的身子,御剑在烈风中疾驰。
“千儿,再坚持一下。别睡,马上就到仙门了……”
劈面打来的雪尘呛得他难以呼吸,花离咬破了唇瓣,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几分清醒。
不能……倒下……
终于,杏林苑近在眼前。几个惊慌失措的药修将顾千朋从他手中抢走,抬进内室找灵隐长老。
“情况如何?”
花离心急如焚地追进去,被狂风吹散的发丝贴在额前,身上单薄的中衣也被雪水打湿。
“万幸,没刺中心脏太深。”
灵隐长老查看过伤势,命令道:
“立即集中所有药修,准备施展枯木逢春术。仙师,还请您回避。”
花离只好转身出门。
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里发着烫,灵丹里仅余的一点灵力也耗尽了。
他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杏林苑门前的积雪里。
下周要去外地面试,请假三天。下周三恢复更新[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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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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