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是后土神君座下的神使,纷纷低头噤声。
在幽冥地府最深处,十八层地狱之下,有一座藏经塔,塔楼里存放着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死簿。
一个人降生于世,其命轨便已成定数,福祸缘劫,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后土,便是司掌天命的神君。
只见那金面神官行至花离面前,展开神谕宣读道:
“顾之顾千朋,临危不惧,协助地府收服残灵有功,特赏仙灵一只。”
话音刚落,神喻自手中焚毁,一只通体纯白的仙灵自余烬中诞生,却朝花离飞去。
花离困惑,正欲开口询问,忽而周遭云雾大起,神官与鸾车皆消失无踪。
徒留在场所有人大眼瞪小眼,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这神使,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花离向水中望了望自己,又转头望了望顾千朋,百思不得其解:
“你我长得很像么?”
顾千朋挠头:“不……不像吧……”
纯白仙灵奉神使之命,不疾不徐停栖在花离肩头。
突然,一道蓝光乍起,梦蝶脱鞘而出,将其驱走。
仙灵本就胆怯,过了好久才敢试探着再次靠近。
梦蝶见状,锋芒毕露,直将其逐出花离身旁十余步才肯罢休。
“梦蝶,回来。”花离制止道。
梦蝶僵持着不肯听令,对不远处的纯白仙灵虎视眈眈。
“我既与你以阳寿为契,自然不会再留养其他剑灵。”花离无奈,“它只是认错了主而已。听话,不得放肆。”
梦蝶这才光芒消退,乖乖回到他腰间。
“这些家伙,个子不大,脾气不小。”顾千朋看了直摇头。
可怜的纯白仙灵不敢再招惹梦蝶,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怔怔悬停在半空,瞧上去十分委屈。
玄冥长老召了它过去:
“你奉后土之谕,前来认主,是么?”
仙灵点点头,发出一串清脆铃音。
玄冥长老指尖聚出光华,轻点在它身上:
“神谕已改,汝听我令,侍奉新主。”
光华渗入仙灵小小的躯体,顿生变化。纯白仙灵得令,直奔顾千朋而来。
顾千朋有些惊讶,却并不欣喜:
“多谢师尊好意,但这剑灵我不能收。”
“为何?”
“师尊,恕我直言。”顾千朋眸色深沉,“仙灵看似天界灵物,实则与残灵无异。它们盘踞在蕴灵池中,蚕食了万千修士的阳寿,戾气消退,才净化为如今的模样。”
他顿了一顿,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
“以他人性命为代价换来的力量,非我所求。”
“一将功成万骨枯。”玄冥长老平静道,“历代修士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便对吗,师尊?”顾千朋反问。
玄冥长老似乎有所触动,抬眸静静凝视了他片刻。
顾千朋拜师多年,还是头一次直视玄冥长老的双眼——
仿若两汪清水,澈如明镜,所映皆瞳色。凝望青空,便呈雨过初晴之蓝;凝望山野,就化为溪流般的浅碧。
最令人愕然的是,这双眸……没有瞳孔。
“好孩子,你说的不错。”玄冥长老苦笑,“但人总有需要抉择的时候。结契,是对死去同袍的践踏;不结契,则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佑百姓。”
纯白仙灵在顾千朋身旁飘来飘去,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为师知你,所以劝你。倘若一朝灾厄降临,苍生涂炭,为师不愿看你因修为不足而追悔莫及。”
玄冥长老拍了拍顾千朋,语重心长:
“言尽于此。无论你作何选择,为师都不会阻拦。”
顾千朋望向面前的纯白仙灵,陷入沉思。
“师兄,结契吧。”
识海里有人在低语。
“谁?”顾千朋一惊。
“是我,阿旭。我已身死成鬼,只好用识海传音给你。”
阿旭的声音飘渺虚无,仿佛隔水而来:
“恳请师兄收服剑灵,了却阿旭的遗愿。”
明明已经葬身蕴灵池,却还要劝他结契……
顾千朋红了眼眶。
“我生前灵力低微,尚且被同门欺侮,更莫谈救助百姓。望师兄以我为诫,收下剑灵。毕竟——”
阿旭叹了口气,余声渐远:
“一将功成万骨枯。于修士而言,弱即原罪。”
识海中再无声音。顾千朋随之抬手,与仙灵结契。
纯白仙灵终于寻到了主,兴奋地摇头摆尾,泠泠作响。
顾千朋用指尖戳了戳它,它立即依偎过来,用脑袋蹭顾千朋的手。
“怎么就你是白色的呢?你没有灵系吗?”
仙灵闻言,摇身一变,通身成了蓝色。
“这不对。这是水系的,我修的火法。”
仙灵又一变,化成赤色。
“嗯,这还差不多。”
顾千朋满意道。
离开蕴灵池,队伍又前行了一阵,来到重明鸟躯骸的腹地。
此处曲折幽狭,左右两侧石壁压迫而来,石壁上绘着五彩斑斓的长卷壁画,栩栩如生。
弟子们纷纷好奇上前:
“这画上的不是王城吗?”
“哟,这儿是铜雀台!”
“哪呢哪呢?让我也瞧瞧。”
“看左边的小窗里,还有春宫图呐!嘻嘻嘻嘻……”
长老们见了,忙催促大家快速前进。
“顾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壁画看起来怪怪的。”岳连景边走边道。
顾千朋不解:“哪里怪?”
“笔触和色彩都有点精细过头了,简直像活的一样。”
“这是自然。”前方的花离突然回眸,“因为画里关着修士的魂魄。”
“修士的……魂魄?”两人闻言俱惊。
“稍后你们就知道了。”
众人继续前行,壁画长卷终于来到了尽头,两侧只余光秃秃的灰白石壁。
不远处,一块巨石卡在小道中央,严丝合缝堵住了去路。
行进的队伍被迫停下。
而方才在蕴灵池中求取到的仙灵,却纷纷脱离主人,接连消失在了巨石中。
“福贵!我的福贵!”岳连景哀叫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顾千朋用剑柄在巨石上敲了敲:
“奇怪,怎么会是死路——哇啊啊!”
话音未落,他便被吸入一旁石壁之中。
须臾之间,队伍中取得了仙灵的弟子接二连三地被石壁吸走。
浓郁色彩在一片空白的石壁上流转,断掉的画卷开始向前延伸。
“此乃画魇。”
花离向惊慌失措的弟子们解释道:
“画魇在下界为禁术第九,在天界,却是修士与剑灵结契过程中必经的考验。每一卷壁画上的内容,都是各人心中执念所化。
“若能识破幻境,走出心中执念,修士便能与仙灵心意相通,正式结契入灵;但若是无法走出幻境,二者的神魂都将永远受困于壁画之中,成为无知无感的画中人。
“诸位方才一路上所见壁画,都是殒身于此的修士和仙灵。”
#
顾千朋醒来时,发现自己变回了孩童。
他倚坐在御花园一棵桃树下,睡眼朦胧,落花满衣,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很长很繁乱的梦。
午后和煦的暖风抚过枝头百花,又簌簌零落了一阵瓣雨。
鲤池中白荷碧叶正盛,隐隐传来几声蛙鸣。一只小船游弋在清波里,两个小宫女立在船头,摘莲蓬丢进船肚。
汉白玉廊桥上,走来了一袭杏黄的裙。
“这些莲子足够用了,去休息吧。”
“是,皇后娘娘。”
是他的母后,慕容晴。
“千儿?”慕容晴瞧见了他,朝他走来,“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去上课?”
顾千朋屏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母后,柳眉凤眸,温和又严厉的母后。
“母后,”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原来你还活着呀……”
“嗯,母后活着呀。”慕容晴蹲下身,“怎么了小千儿?”
顾千朋急忙退开:“母后,你别过来!我、我是个怪物,会把你和父皇都烧死的……”
慕容晴放下药篓,抱起他:
“你这孩子,做噩梦了吧。”
“噩梦?”顾千朋恍惚。
原来父皇母后崩薨,三哥反目,临鸢大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吗?
“你瞧,母后这不是好好的嘛?”慕容晴捧起他的小脸,“好孩子,听话,快去上课吧。”
“我不去。”顾千朋将脸埋进她怀里,“母后,母后,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你这孩子。”慕容晴无奈摇头,“唉,好吧。你这么想跟着我,就和我一起去太医院炼药好了。”
她一手抱着药筐,一手牵了顾千朋。
顾千朋仰起脸望她。
日头很烈,慕容晴的鹅蛋脸上染着薄汗。
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挂在鬓边,她那一对东珠耳铛便如隐在乌云里的明月,随步履轻摇,若隐若现。
“唔,这过午的日头,当真厉害得很。”慕容晴眯起眼睛,“千儿,过来些,别晒坏了。”
她抬手给顾千朋遮阳,袖上百鸟在杏黄的天穹里游弋,迷了顾千朋的眼。
顾千朋依偎着她,似鸟投林,如鲸向海。
“母后,我好想你。”
“今日不缠你三哥,怎么倒缠起我来。”慕容晴笑道,“难道真做了很可怕的梦?”
“嗯。”顾千朋愈发攥紧了她的手,“我梦见我成了怪物,害死了你和父皇;梦见妖族入侵,临鸢百姓生灵涂炭;还梦见三哥……三哥他……”
“寒儿?他怎么啦?”慕容晴有些诧异。
“他变得好冷漠,总是打骂我。还、还把我当傀儡,想篡权夺位。”
“胡说,怎么会呢。”慕容晴摸摸他的脑袋,“寒儿是很好的孩子,也是爱你护你的哥哥,他绝不会对你有二心。”
“可是……”
“好啦,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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