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亮堂堂,沈汀心跳如鼓,走一段歇一段,实在撑不住了便悄悄抹两袖子泪,此前在现代,还有奶奶拍着她的脊背,温声细语地为她驱散所有不安。明明自己已经二十二,沦落到这般境地却还是跟小孩一样忍不住哭鼻子。
远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汀恰恰处在岔路口,听见声音立即蹲下来隐在草丛里。
天色太黑,只能看见白马白衣的轮廓。
对方好似也在犹豫,马蹄在两条路上踟蹰不前。他接到沈汀失踪的消息后便以最快速度掌握了云起店铺食客的来去信息,因沈汀多留的心眼,知道时间才特别好找,几乎没过多久便知道了对方离开的方向。
县尉立即派出吏人搜寻,他也一刻不停地骑马来找,他在马背上望着岭南重重山脉,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无望与恐慌,从小小的云起铺子为锚点,有无数条路线无数个山涧,山脉里有无数洞口无数蛇鼠。
他用这有限的脚程和时间,到哪去寻那个小小的姑娘?
他一扯码头,竟要往右去。沈汀悄悄探了半个身子,恰恰方钰攥着缰绳往后回望了一瞬。
沈汀便即刻冲了出来,眼泪和声音一并涌出:“我在这!”
方钰心酸涩一紧,念着她怕马,即刻翻身下来,不顾礼数不顾意愿地一把将沈汀抱进怀里,见她灰头土脸,身上没有伤痕才慌慌张张地把她放开,一面用素帕给她擦泪,一面又从马上取了包裹,拿出好些食物和水一并递给沈汀。
失而复得让他方寸大乱,沈汀原本哽在嗓子眼里的委屈被这一通手忙脚乱的关心压了下来,她抱着高得能挡住她脸的包裹看方钰。却见月光粼粼,两行清泪从他通红的双目里倏然落下。
方钰没顾上给自己擦泪,他笑着碰了碰沈汀夹着枯枝败叶的头发:“我来晚了。”
一颗泪珠被方钰的睫毛承接,在月光下漂亮得不像话,沈汀闷着声音喝水,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烛光落在他的面上,那时她就觉得方钰眼尾的痣生得很妙。
萧颂安驾马而来,恰恰撞见了这一幕,他没出声,默默退远了,一头往前冲的县尉紧急刹车,捂着眼睛回了萧颂安身边:“这这这……哎呦,找着了就是好事。”
“这边最近的村庄在哪?”萧颂安扯了一把草,想编个蚂蚱分散注意力,这一趟出来,离端溪已经有些距离,再让沈汀颠簸着回去不太合适。还不如就近找个村庄休息好了再返回。
县尉想了想:“有是有,但自百姓从旧城搬迁至新城,那地便荒凉了。如今只剩下几个老人。”
方钰牵着马跟着沈汀过来,问道:“那村叫什么名字?”
“……隆印。”
好耳熟,沈汀想着,把头上的叶子全理了下来,借着方钰的帕子把脸擦净。萧颂安定定看了一眼沈汀,一声不吭地上了马,县尉带路,沈汀三两下就抓着缰绳上了马背。
方钰还有些意外,岂料沈汀挥一挥手,笑说:“经了这一遭,我倒觉得马亲切多了。”
马蹄在夜空中踏出清澈回声,县尉一个人在前面颠颠地驱马引路,精心保养的山羊胡迎风晃荡:“说起来这个隆印呐,实属可惜。当年端知县还未至。上一任知县主张的兴修水利,防洪灌溉让隆印刚刚发展起来。谁能想到五月夜,隆印突发地陷又逢山洪暴雨,堤坝被冲毁,一时天地轮换,数千条性命一朝献给王母。剩下的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百年基业一翻而过,嘿,管你是什么人,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黑枝压抑着的小路骤然开阔,清亮的月光慷慨地落在这片土地的疮疤上,房屋倒塌了大半又经风雨,颜色早褪成黄白,一条黑沉沉的深渊从东北蜿蜒至西南,毫不留情贯穿了整个群落。
“当年也有倔的,地动平息之后回来寻亲,哪里寻得着啊……也就是这时候,我才想明白,**凡胎太容易消失了,名声倒比人留得久。”县尉嘿嘿一笑,哼着有些诡异的调子驾着马下山,路途中坟包遍地 :“可得小心呐,这些坟可比人重。”
县尉想了想,一转马头:“我记得,三年前解官的季游风还留在这里,不如找他好了。”
季游风!沈汀脑子灵光一闪:“欸,那时候在康乐瓦子,有人提过这个名。”方钰点点头,印象中是个清瘦腼腆的男子。
断壁残垣无言地展露出当时惨状,听县尉的说法,当年还有一些老人念了一辈子的落叶归根,等地动平息后,回来隆印,在尚且完好的空地上重新起了屋。
四人下了马,随意栓在树下,一并朝寥落的房屋走去,地面全是朽坏的木段和碎石,严重拖累脚程。沈汀靠着烛灯走,困乏得不行,谁料萧颂安走在身侧,猛地拉低沈汀的肩膀,连带着时刻留意着沈汀的方钰,时时看着方钰的县尉一骨碌蹲了下来。
三人猛一精神齐齐抬头看他,萧颂安侧回身,退后两步,将食指放在唇间,又指了指断壁之外。
沈汀跟着望去,废墟残垣之上,竟有一女子打扮鲜妍,鬼鬼祟祟往零星房屋处走。县尉不知道什么时候弓着身子探了个头,恰恰挡住了沈汀的视线。
“谁啊?”
“是孙意迎。”沈汀无奈,又伸长脖子往前挤了挤,三个人挤成诡异的姿势,独独方钰扶额起身,找了一块近处的墙壁打掩护。
孙意迎提着裙摆,轻车熟路地踏上连县尉都不清楚的另一条小道,同房屋前等候的人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从容地进了门。
沈汀戳了戳县尉:“孙娘子有熟识的人住在隆印?”
四人一并直起身,鬼鬼祟祟地往孙意迎的方向赶。
所谓“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看来住在此地的人与孙意迎的情谊确实深厚,这细细长长的一条小道,不知踩了多少遍才走出来。
县尉嘟囔一声:“不对啊,孙娘子虽为人侠义,却也没听过有情谊深厚的人住在隆印。”
萧颂安先猫着腰踏上去:“管她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好孙娘子来了,今夜便一并将那桩案子一并问了,要是丁成真如你说的那般连孙娘子的一个笑都没买到,为何孙娘子还提着河豚肉,专程去了一趟‘青巷’?”
众人经此一问想起来正事,纷纷收了神色,沿着小路往里走。
眼瞧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县尉又一拍脑袋,吓得沈汀手上的烛灯都抖了一下。沈汀有些无奈:“你又想起了什么?”
“刚刚孙娘子进的屋子,好似就是季游风的所在。”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四人正尴尬着,门扉却吱呀一声开了,孙意迎大大方方从门扉里出来,大声招呼道:“都楞在那干什么?来呀!我等你们许久!”众人再定睛一看,孙意迎后边那个快把长袖扑腾成鸟翅膀的是谁?
可不就是季游风?
沈汀尴尬地摸两下鼻尖:“嘿嘿,来啦!”
月下轻雾化作茶盏之上袅袅热气,孙意迎等沈汀喝完茶,才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带着沈汀往自己房中走:“当日你旁边那人脸色吓人得很,我也就没有细问。你当时摔疼了吧?严重吗?”
沈汀摇摇头,任由孙意迎把她摁在妆奁旁。孙意迎打了水,让沈汀自己擦了脸,又从妆奁里寻出一把干净木梳,重新为沈汀梳理头发。
“今日方大人可把我们也吓坏了,盘问云起店铺搜查整条青河路弄出好大阵仗……听说丁成的案子结了?”孙意迎一边问,一边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沈汀的穿着,挑了一只素净的簪子帮忙绾发。
沈汀还不会绾单螺髻,盯着铜镜偷学:“嗯,丁佑为了遗产杀了丁成。他设计让你带着河豚肉去‘青巷’,想将罪名栽赃到你身上。不过,虽然我们做局,让丁佑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对具体细节还是一筹莫展,萧颂安写卷宗也颇有难度,咬了两晚笔头。”
“是吗?”孙意迎笑笑,转身打开衣橱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装让沈汀换上:“大家都说丁成对我用情至深,就算身上只有五个子也会捧四个与我,但是沈汀,我一向认为金钱不是衡量爱的标准,所以在我看清丁成这人懦弱、不知变通、且毫无眼力之后,便再也没理会过他。”
“但因为我的职业,每每丁成为我花大钱时,风言风语都会传到我耳里。他们说,丁家为我花这么多钱,就是把我看做了未过门的媳妇,丁家家主丁琅更是留了一艘船给我们今后维持生计。他们说,丁成贫穷却对我大方至极,此等情种百年一见。我很早便想找个机会同他把话说开,那日我演完《蒿里》出门便见一乞儿捧着一篮河豚肉,说丁成约我在青巷见面。”
“我将河豚肉交给店家,在青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我以为是朋友们耍我呢,便走了。”
沈汀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把实情转述给萧颂安,孙意迎觉得沈汀煞是乖巧,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而且啊,我早就心有所属啦!”
“是季游风?”
红霞在顷刻间飞上孙意迎的脸,沈汀一脸我都懂的迷之微笑,刚想调侃两句,孙意迎随身携带的平安符便从衣袖中滑了出来。
沈汀笑脸一僵。
谢谢昨天读者朋友21579978的投雷和评论,特别特别特别开心[猫爪][狗头叼玫瑰]!这个案子结了全文进度就过一半儿了,胜利在望!我琢磨琢磨怎么收线,然后下个案子是民俗[猫爪]
觉得有点好笑给大家分享一下,我周围大部分作者卡文生活上表现在食欲不振,而我这个天才,卡文到半夜给自己煮了一碗猪脚面[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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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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