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过后，曲安开始正式教陈紫陌七星步。
“北斗七星，形似酒斗，其中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斗身，玉衡、开阳、摇光为斗柄。而七星步名为七星，其实只有六步，斗身能舀起酒水，气如水，从天枢到天权位的这三步，就是用来蓄气的。”
曲安站在天枢位的石柱上，负手迈步，一短一长一短，身形飘忽左移，又向右去，每多迈出一步，气势就更凝重一分。
“天权位是这套步法里最重要的位置，它衔接着斗柄和斗身，进可攻，退可守，所以这一步一定要准。”曲安一步踏下，有无形的气浪滚动，明明没有运行神意，依旧发出了沉闷的轰声，这是曲安在短短三步内蓄力到极致的体现。
陈紫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曲安的动作，在她的感觉中，曲安行动间仿佛真的有一只酒斗从星光摇曳间探入，舀起了一斗浓密的“气”，或者说，是搅动来四周的气向曲安聚起，那只“酒斗”就在曲安手中。
酒已在手，气已蓄足，下一步就是向前。
长步，短步，长步，一步快似一步，明明最后落足摇光的一步最长，速度却最快！
摇光又名破军，摇落星光，击破千军，这一步站定，周身气机便倾泻而出，如琼浆飞泻、冰川浩荡。
曲安曼声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陈紫陌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明明没有站在曲安的对面，依旧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死意，它甚至没有杀气，只是天时轮转到了冬日，就是天杀万物之时。天使万物皆有死期，这是“道”，而不是人的凶煞之气。
通透的神意感知到了这一步中的道意，陈紫陌浑身冷得像是要结冰，比她在荒野上走了两天还要冷，连心神和体内的真气都要冻结了，在这一缕“北斗指冬”的道意里，陈紫陌恍然大悟，为什么曲安会独自住在这片冷飕飕的荒野里。
现在的曲安只是一缕残念，引动道意时犹有这样的影响，要是她生前全盛之时，激发出所有力量，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陈紫陌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忍不住神往。
曲安从石柱上跳了下来，拍了下陈紫陌的额头，顿时，那种寒意消散了，陈紫陌本来被冻住的真气又开始流动，曲安道：“记住我刚刚招式里的神韵，以后每日练习时可以学，但只能学七分。”
陈紫陌搓了搓手，觉得曲师父过于高看自己了：“我能学到您的一分都很不容易了。”
曲安笑了：“太虚宫的弟子入门时都学这套步法，很多人看完就能走，并不觉得难，你能看出其中的难来，所以我认为你能学到七分。你大概觉得自己每日反复练习，只有一点一点的进步，显得很笨拙，其实不是的，你的习武天资极好，神意充足，能捕捉到武学招式里的神韵。”
“大道如青天，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在面对这种意韵时，便如人抬头看天，知道它高，却不知道从哪里走才能通意，苦苦求不得出，有些人投机取巧，拿了一碗水在手里，映出天的倒影，就觉得大道在手了，其实不过镜花水月。”
“而你至少能在昼见日，夜观星，知道要往哪里去，那通天的路要你自己一块砖、一块砖地去修建，比起那些不得出的人，你要花费的也就是苦功而已，这又算得什么？想要登天，哪有不吃苦的？”
陈紫陌犹疑问道：“您是说，我其实很有天赋？”
曲安道：“嗯，你这份资质，在我见过的弟子中，能排到前百了。”
陈紫陌接着问道：“那这百人里，有多少成仙了呢？”
曲安答道：“不超出十人。”
十分之一啊。
陈紫陌的神色凝重。
曲安其实也很无奈，如果是在人间界，就算不能成仙，能够成为宗师、大宗师就已经是顶尖人物了。
五洲之地，万年的累积，除了中原在儒法两家的控制下，刻意维持了一国天下的局面，其余每洲国下属都有上百个国家，其中武林门派无数，多少传承千年的门派大族倾尽心血培养不出一位得道成仙的高手。
仙人的寿数悠长，地仙三千年，天仙五千载，神人寿八千，造化万岁功。
就是这样，开辟天外天时，这里也只有九百五十七名仙人，加上那些被夺舍成为域外天魔的，也就两千余人。
散落在广袤的五洲之地上，当真是凤毛麟角。
只有天外天这个鬼地方，四域加起来不到一洲之地，却天仙遍地走，地仙不如狗，连想要在天魔面前站住脚，都得成仙才能做到。
曲安在这里呆了八百余年，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看着陈紫陌，才忽然觉得这天外天上太大，也太小了。
大得四野空旷，小得不见众生。
——————
这一晚，陈紫陌又梦到了那座高高的雀楼。
凤宴游还是那副模样，坐在屋顶上吹着凤箫，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曲调不再那么彷徨悲戚，更婉转平和。
陈紫陌听着，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忽然道：“你能不能教我音乐？”
凤宴游懒懒道：“等你到了含元期再说吧，你以前多梦，是因为身体孱弱，支撑不住太强的意念，所以晚上也在本能消耗掉这些负担。但现在你已经引气入体，意念强盛一分，气体运转就快一分，来日破境也更顺利，不要白白消耗了。”
陈紫陌会意颔首，转而问道：“那你今天专门出来，是有什么必须和我商讨的事情吗？”
凤宴游道：“你听明白曲道人的意思了吗？如今天外天上的三位绝顶剑仙，她觉得你更适合去找法家苏难，因为他最好相处，行事遵循法度，即便不收下你，多半也会庇护你，另外两位，她觉得有些风险，所以才把苏难的事情先一一拿出来和你说，后面也有个对比。”
陈紫陌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因为苏剑仙的住处离这里最近，我去那里最方便。”
凤宴游并不在意是因为性情还是距离，他沉着脸道：“她鼓励你去争，显然是知道儒法两家的争端极多，一旦选择进入其中一脉，就选定了立场，但我觉得，你不适合走这条太过世俗的路。”
陈紫陌端正地坐着，凝神静听凤宴游的话。
凤宴游道：“在她看来，你就算要修到仙人境界，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成仙之前最大的问题不是选择走哪条路，而是需要人保护。哪怕将来你不走法家这条路，天外天上也没有因为道争分个你死我活的，大不了等你有了自保之力，离开苏难身边，以此界仙人对道途的重视来看，苏兴寒也不会为难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道家之人，无论看着多么慈悲和善，他们骨子里是冷的，这种冷源于理智，一种对大道和规律的透析，所以在曲安的衡量中，只要是值得的，就可以去做。但在我看来，你如果真的跟随在苏难身边，将来必然就会走他的路。”
“一来你有认同法家治世思想的基础，你出身的就是一个将儒法思想融合入现代建设的社会，耳濡目染，你天然就有接受这条路的基础。
二来法家之道从来霸道，天然就要给一切立一个‘法’的规矩，它会让你的视野抬高、也变窄，尤其是在天外天这么个看似复杂，其实单纯的地方，选择原本就少。
三来，你缺乏社会阅历又太过重情，跟在苏难身边的日子久了，你就会因为个人情感去认同他的很多想法，受到他的影响，从而忽视一些他摒弃的东西。一个学派的领军人物、帝王辅佐，一位真正的仙人，朝夕相处，再有意培养，无论是武力带来的强者魅力，还是思想带来的人格魅力，都不是你能抵挡的，只怕用不了一个月，他在你心里就会如师如父。”
陈紫陌知道凤宴游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但是听着听着，她就有了一种大学选专业的既视感，曲师父让她选离家近、老师品性也好的“法”家专业，大不了毕业后转行，就是去那里上学得有上进心，凤宴游则认为劝人学法，天打雷劈。
嗯，有那么点意思了。
凤宴游的心思何等敏锐，立刻发现了陈紫陌的走神，挑了下眉毛，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怎么，你已经决定要‘子承父业’了？”
陈紫陌讪笑了两声，收回注意力道：“我确实并不排斥法家，哪怕最后真走这条路，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凤宴游认真道：“不是法家不好，而是你选这条路的方式不对。这等起源于世俗之中的学说，他们思想的核心是如何改造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两家才会在中原互斗这么多年，否则他们的祖师不会学前面那几位一样，带着门人自开一洲吗？这样的法脉没有足够的世俗阅历，就是空中楼阁，所以这两脉会在中原开设书院。”
“他们甚至让那些习武修行的弟子去科考当官，可见也认为只有见得多，做过实事，才有真正的底气。这不是枯坐在书斋里就能学透的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只看看圣贤书，不过是听一个人说的对，另一个人说的也有道理，理智上难分是非，最后靠想象力和感情来抉择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