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宴游摇头道:“不,我只是一个梦,是你借助百鸟朝凤床凝聚出的,嗯,‘潜意识’。我不能告诉你任何超出你我所知的事情,顶多帮着你回顾、分析,养意养神。”
陈紫陌叹道:“听起来像是我产生了人格分裂。”
凤宴游笑道:“我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存在的基础,顶多借助了一部分百鸟朝凤床的力量,就像是在你一部分的神经里接入了一台学习机,而且梦终究有醒来的时候。非要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在一心二用,你在以往的梦境里也是根据自己潜意识的剧本,分配着每一个角色,而这场梦背后的主导者,始终是你自己。”
陈紫陌坐在地摊上盘起了腿:“好吧,那你有什么要帮我分析回顾的呢?”
凤宴游悠悠道:“你白天对曲安说的来历解释,简直是漏洞百出,我建议你过几日干脆直接试着向曲安坦白,还能示以坦诚。”
陈紫陌盘坐着,一动不动。
凤宴游侃侃道:“你对这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哪怕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依旧流露了太多破绽,不,应该说你站在那里,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破绽。在这样一个延续了八百年的仙魔战场上,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细皮嫩肉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个仙人这么有闲情逸致,还在这战火纷飞的前线,顶着域外天魔对凡人的剿杀,朝不保夕的境况下还生下孩子?若真有这样的爱子之心,怎么也该筹备着,留下武功传承才是。难道还能是为了急天魔之所急,怕它们没有普通人提供情绪食粮了?”
“这天外天上既然仙人可以餐风饮露而活,偌大北域一眼望去了无人烟,多半没有支持普通人存活的产业,衣食住行都要人力付出,还要材料开支,你穿的衣服,拿出来的纸笔,都是哪里来的?”
“当然这也怪不得你,你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境况如何。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除了难过就哭,开心就笑,孩子还能知道什么呢?”
陈紫陌闷闷道:“你一定要用凤宴游的语言风格和我说话吗?我当初玩游戏的时候,真的很想打这个阴阳怪气的谜语人一顿。”
凤宴游笑了起来:“这就没办法了,要不,你试着改改这张床?”
陈紫陌也不是真的在因为对方的语气在生气,只是一下子,有点紧张和慌乱,需要吐槽缓解一下。
凤宴游继续道:“你很幸运,遇见的是曲安。她曾说‘无论被困在天外天上的仙人怎么想’,说明这个世界的仙人并不是都是她这样的。仙也是人来修,每个仙人也都有他们自己的经历、脾气、选择,若是遇见一个杀心重、下手狠的仙人,遇见你这样来历不明的普通人,放着无力自保,带走又会成为拖累,一旦遇见域外天魔,说不定还会被抓走圈养,怎么想都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说着,他用凤箫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曲安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你这种说法,甚至在帮着你圆话。你若不是这天外天上的人,在她看来必然只有一种来历,那就是人间界,可她好像不希望你透露出‘人间界’这个来历,反而要落实你出身‘天外天’这一点。难道说,这天外天上有通往下界的通道?所以在她看来,你被卷入这里,孤苦无依,甚至隐瞒身份,是可以理解的?”
陈紫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松开:“如果真有天外天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她完全可以让我回去,没必要留下我,要是能有下界支援人力物力,这天外天的境况也不至于这么难。”
凤宴游似笑似叹道:“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是有这个办法越界的,只是很难打开。八百年时间,人心易变,又是非自愿被带到这个地方互相消耗,那些仙人们无论是顾及自身,觉得疲惫的、厌战的、不想死的;还是觉得这样的境况无法维持,需要寻找后援的,他们都有理由去找和下界连通的办法。最重要的是,曲安明明看出了破绽,依旧默认了你的存在,恰恰说明她是知道内情的。如果她不知道有通道,见到疑似来自人间界的你,她怎么可能不追问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有这样一条通道存在,对仙人们可是一个大大的隐患,万一域外天魔先一步掌握了这条通道,当初两位造化主的牺牲、他们这些年来的抗争就都白费了。”
陈紫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她没有追问,也没有送我回去,说明这条路已经断了,她知道我回不去,不如努力习武,寻一条生路。”
凤宴游平静地提醒道:“可她没有把这些事和你说清楚,她是个敞亮的人物,也真心教你,既然通途已断,她没必要瞒着你,除非这件事干系不小,不止是她自己的事,让她觉得你不知道得好。一个流落异乡险地的人,最大愿望就该是回家,她不让你知道其中内情,莫非这条已经断了的路,还能再打开?而再打开这条路,会招来祸事,她怕你这个人间界的存在会引起许多变动,才三缄其口,甚至帮着你扯个身份?”
“嗯,这世上最大的祸事,他们无法阻拦的,会这样警惕小心的,要么是仙人中有异,要么是天魔也在寻这条路。”
陈紫陌叹道:“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也许她只是不在意,觉得没必要处处追问,相逢就是缘分,也不忍心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她没有那么多心思,都是你在胡思乱想,大搞阴谋论。”
凤宴游道:“我加载的副脑是一个情报贩子,一个出色的情报人员最大的优点一定是细致,要敢想,从听到的只言片语里结合说话人的性格、当时的背景,大胆做出各种推测,然后小心地去映证。你要独自生活在一个境况复杂的世界里,也得学着多想、少说、小心行事。”
陈紫陌轻笑了一声:“身为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人,想那么多无济于事。曲师父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她,我们不过是第一天相见,又不是什么经年旧友。她有她的思量,我有我的保留,我都没有将遭遇坦然相告,为什么要探寻她的隐秘?她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我就听着,她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也不问;该我知道的事情,等我有了足够的实力,总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哪怕我听到了,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凤宴游大笑起来:“大道直行,如她所说,你是个剑仙的胚子。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想把事情看得简单,很多人都曾想做这样一个简单的人,可这样的人往往也最容易被辜负。这世间最直的路,恰恰是最难走的路,多少人都会在半途迷茫,折损了一颗道心。”
陈紫陌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确定,现在能这么想是因为我经历的事情太少、太天真,还是真的一心想做这样的人、走这样的路,我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也会像你说的那样半途而废,改变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不透未来。”
“但是,我难道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吗?试着去相信别人,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去遵循自己的感受付出,而不是斤斤计较着手里本就没有几个的本钱,觉得跑太快会摔跤,就一生都步步小心,连奔跑时风吹过脸颊的感觉都没有感受过。”
凤宴游坐了起来,低头看着陈紫陌,郑重道:“说到底,我是你‘意’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你本性里有一部分就是这样多思敏感的,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像凤宴游一样的人,工于心计、擅长布局,隐于幕后,这是你先天的天赋、后天的经历一起造就的,你不可能割舍掉自己的一部分,也不该压抑自己的天性。”
听他这样说,陈紫陌陷入了沉思,她看着头顶的夜空,此刻耸立的高楼好像一口井,她只能透过直通通的井口看着外面的天,像一只无知的青蛙,而凤宴游正坐在井口上,嘲笑她看惯了头顶的风景,就觉得天上天下,只有这条路是正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了起来,在高楼上的冷肃夜风中,陈紫陌向着头顶的天空伸出手,像是要摘下天幕上的星辰:“我不会压抑自己,完全拒绝思考,我会想清楚,然后去选择,世上的道路有千万条,如群星璀璨,我或许应该在将来的日子里去看一看那些路,听一听不同的道理和为人,可我只有一条路能走。”
“曲师父是个博学、善良的人,像她的剑一样心境明亮,是一个可以往来、信任的人,而我一无所有,连虚境都卡住了进度,从来不是她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这是我思考出的结果。”
“我不会去试探她、撕破我们两个共同糊起来的纸窗户,我该尽力回报她的恩义,提升自己的实力,无论未来石要去往人间界,还是继续在天外天生活,都靠自己去走,这就是我决定要去做的事。”
“别的,都不重要。”
凤宴游并不因她的固执而生气,只道:“哪怕现在离开天外天,去到人间界,你的局面就会彻底打开?那里不但没有域外天魔的威胁,还有金钱、有人、有美食、有漂亮衣服首饰,最重要的是有社会秩序,你完全可以依靠虚境过得很好,你可以过得很自由,很富有,这些你都要放弃?因为曲安的回避,你决定相信她,不去为了光明舒坦的前路让她为难,乖乖按照她的规划,留在天外天吃苦头?”
“你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说实话,说你不是天外天上生人,你父母弟弟还在家中等你,万一你久久不归,他们大概会认为你死了,如今天各一方,你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自己十分想家,你想要回家。”
“这样,即便曲安最终还是不会告诉你通道在哪里,但她至少会明说,你还能不能‘回去’,要不要放弃回家这个念头。我们能从她透露出的语言线索中,找到一个方向,证实我的猜测不虚,确实有这条路存在,既然存在,总有办法再打开!而你也并没有欺骗她。”
陈紫陌反问道:“按你这样的说法,我真的没有欺骗她吗?我之前隐瞒来历是为了自保,可我要是故意设下语言陷阱、试图从她口中套出线索来,我能骗过她,能骗过我自己吗?”
凤宴游冷嗤道:“你不是此界中人,为了谋一条生路想要去人间界,不也是为了自保?说到底,你第一次见到曲安时,她对你而言是个陌生人,你隐瞒她,并无所谓,现在她给了你武功心法,引着你去找吃的,把你领了回去,你就像个刚出壳的鸟儿,一眼就看到了她,心里依赖上了她。你从她身上得到了一直渴求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教你恨不得千倍百倍地回报了。”
“可她只是一个残魂幻影,她很快就会消失,而你只能独自面对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仙人境界,谈何容易,你若修为无成,被天魔吞食,到那时,你一定会后悔。”
陈紫陌咬着嘴唇道:“是的。也许未来,当我死在域外天魔手中时,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但我今天已经这样决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