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陌长舒了口气，语气越发坚定：“她给我的并不是一点点。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挨饿的感觉、孤立无援的感觉，这里没有路边小店让我吃饭，没有警察能保护我安全，这些都是她给我的。昔年淮阴侯落魄，有漂母一饭之恩，古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说千金酬谢，难道我连控制自己、不去探索她的未竟之言都做不到吗？”
“你说我一直渴求着一些东西，是的，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心、有情，会高兴，会伤心，会有期待，我当然会渴求世间所有美好的感情。”
“如果我自己就没有这些，也不敢去付出，不敢去讲恩义、勇气、感情，时时刻刻都害怕被辜负，那我凭什么去渴求它们，凭什么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正向的回馈？”
“何况你说的那些是我本就不曾得到的，将那些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作为损失，就像是在责怪给我饭吃的好心人不愿意给我5块钱去买彩票，并笃定自己能中100万，从而认为自己失去了一百万一样。”
“偏偏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曲师父的不忍上。”
“说得天花乱坠，细想想太过荒唐。”
凤宴游嗤笑道：“可这世上多的是买彩票的人，你却连试都不愿意试。”
陈紫陌撇了下嘴：“赌徒本就没有好下场。”
凤宴游笑骂了道：“古往今来，要成事者，哪个不曾豪赌？牌桌上压的都是道德良心、牺牲性命，是你过于自矜，天真义气，感情用事。”
言罢，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凤宴游似有感叹，陈紫陌垂眸不语。
唯有高楼琼宇，风动铃声，夜幕漫漫，星光璨璨。
最终，陈紫陌决定不再在这种辩不出个对错的事情上纠缠，道：“你还是说点派得上用场的吧。”
凤宴游回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
陈紫陌却道：“但如果没有你提醒我，我就只是迷迷糊糊地顺着境况走，在事情结束后才后知后觉，正是因为你帮我，我才从忽视的线索里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明亮的眼睛看着另一个“自己”，认真道：“谢谢你。我只上过几年学，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更不要说遇到事情、处理事情的阅历了，我知道自己在这些事上很浅薄，要向你学的东西有很多，所以我还是想要听你的建议。”
凤宴游沉默了片刻，“嘶”了一声道：“你争辩了这么多，冷不丁来这么几句，简直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紫陌笑道：“既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之间说话又何必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我觉得不对的就反驳，我觉得对的酒就承认。”
凤宴游洒然道：“好，你既然能这么说，我若还拿捏进退，倒显得小器。你既然决定了要吃这习武的苦，那就从《一炁真法》开始好好练吧，以我的阅历来看，这是本道家极为高深的修行之法，尤其在练气这点上堪称高妙。道家追求天地与我合一，上古时道家修士往往也被叫做‘炼气士’，所以在‘气’这条路上，我给不了你什么有建树的建议，你完全按照曲安的说法去练就是。”
“练体这一块，我和曲安的路数其实都不适合你，你更适合剑修的路数，日后寻个剑仙拜师是最好，打基础时用道家的法子也可以，道家的练体讲究养生，也算夯实身体底子了。”
陈紫陌有些好奇地问：“那你走的是什么路数？”
凤宴游晃了晃手里的凤箫：“我擅长音功。乐通心音，心音即意，所以我这一脉最重要的是修‘意’，外功不过是辅助。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我这台学习机里只有思维，没有具体的武功心法，教不了你什么。”
陈紫陌道：“不算意外，毕竟百鸟朝凤床是凤宴游送的礼物，能够帮着养意就已经很厉害了，没必要再把自家的心法放进去，那这份礼就太厚了。”
凤宴游想了想道：“就算真有心法，你也只能拿来参考，不能按着练。我记忆里的世界虽然武道和此界有相通处，但境界划分上和此界有不少差距。我所知的仙人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最多也不过是两百岁不到，而此处禁绝八百余载，仙魔之争仍旧未分胜负，可见那些修为极高的仙人少说也有八百余岁。”
“而时间，是最大的累积。”
陈紫陌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虽然子虚道人能创出这片虚境，但很有可能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天花板远超出游戏里的天级卡？”
凤宴游摸着下巴道：“也有可能是世界发展的侧重不同，就像你们的学校里，有的人擅长理科，有的人擅长文科，看这天外天上的境况，这些仙人在造物上并不出色，曲安的那把剑，除了寄托她的道心有了剑意外，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而在我的记忆里，仙人多半是可以造出仙器的，比如说你正在躺着的这张床。”
陈紫陌对这些了解的太少，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参考，只能顺着总结道：“这里的仙人更偏武道，而你们更擅长造物。”
凤宴游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生存和延续永远是生命的主题，寿命短暂的，会更多为后代传承着想，为了避免身死道消，付出更多精力在器物上，这本质上也是在追求道途的恒长；而这里的仙人自己就能活千岁万岁，他们有太长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总能做成的，不必加之外物。”
凤宴游颇为感叹地摇了摇头：“所以在修习武功上，我能帮你的并不算多。”
陈紫陌笑道：“你帮了忙，我受了好处，就是赚了，不管是多是少。”
凤宴游睨着她，似笑非笑道：“说得好，所以现在开始养神吧。”
陈紫陌肃容，挺直了腰问道：“你说吧，要怎么做？”
凤宴游也跟着收敛了笑意，满脸认真道：“以你现在还未入武道的境况，要养神，复杂的也做不来，先从最基础的来。你要劳逸结合，不能太过耗费心神，觉得累了就一定要停下来，晚上睡觉也要全然放松，让身心都得到充足的休息，做梦也是耗费心神的，所以，你连梦也最好不要做。”
陈紫陌一开始听得还很认真，听到最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啊？”
凤宴游的身影忽然消失，陈紫陌就要四处寻找他，一把凤箫敲在了她的脑门上：“所以，去好好睡觉吧。”
陈紫陌被敲了这一下，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彻底陷入沉眠前，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虽然说这也是我，但我绝没有这么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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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紫陌一觉睡醒，外面的天色微亮，她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了，窗外月亮已经彻底不见了，东方薄光晕染开夜幕，将天边的云都染上了虹色。
虚境内虽然空荡荡，但正因为没有遮掩，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可以看见最壮阔的日出日落，让人顿觉天地浩大，而自身渺小。
这是子虚道人创造的虚境，人要在两百年内修行到何等的境界，才能开创出这样的一片天地呢？
仙人。
昨夜里说得坚定，其实陈紫陌知道那个境界离自己好远，就像天边的太阳那么远。
“那我就要从今天开始夸父逐日了。”陈紫陌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帐子顶端的那对凤凰，起身洗漱，吃了些果子充饥，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裹上外套，拿了自己昨夜就收拾好的东西，踏出了虚境。
虚境外，天外天也已经到了清晨时分，只不过比起虚境内的晴朗，天外天一如既往的阴沉着，石殿外又飘起了雪花。
曲安的残念负手站在石殿门口，望着外面的风雪，感觉到陈紫陌到来，她转过身道：“的确来得不迟。哎呦，还带了不少东西，先放下吧，来跟着我练一套拳，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上早课。”
陈紫陌脱下毛绒绒的外套，浑身一哆嗦，蹦跳了两下，精神十足地走过去，应道：“是，曲师父。”
曲安手里多了一根树枝，昨天陈紫陌走时还没有，应该是她夜里去后山折来的，刮干净了枝丫和树皮，当做教鞭使：“我教你的这套拳是道家最基础的养生功夫，就叫做《养生拳》，是太清派的祖师留给世人的，它没有什么高深的道理，也没法打人杀人，就是调理气血，活跃精神，益寿延年，和佛家的《罗汉拳》一个道理。”
“但同样是一套拳法，练得好和练不好，差距还是很大的，要点在于意随身走，神意不散，你的心神要始终安定，不要刻意去想什么事，也不要刻意什么都不去想，就用最自然舒适的状态。我先给你示范一遍。”
曲安抛下教鞭，双手握拳回收，脚下生根，整个人的气势顿然一变，仿佛和这个石殿、和屋外的天风飘雪融为了一体，石殿内的长剑发出一声清鸣。
她的动作很慢，确保陈紫陌能把每一招都看得清清楚楚，举手投足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相比之下广播体操还复杂多变一些，不像这套《养生拳》经常反复做一个动作，做上三四遍。
陈紫陌跟着一起比划走动，很快就记住了。
可等曲安来一招一式教她时，陈紫陌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起来。
平站在地面上，一个侧身出拳就觉力气用不到位，身体失衡，差点摔倒，陈紫陌觉得窘迫又懊恼，她没想到自己在武功上竟然这么笨拙，眼睛看会了，手脚却完全跟不上。
曲安却没有叫停，而是让她继续往下打：“别着急，我当初入门时也这样，脑子里记的东西太多了，身体跟不上，这点你像我，一样天生神意充足，对道韵敏感，可躯体还是**凡胎，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手忙脚乱。”
“这是你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不足，也是体内气血的累积不足，来，跟着我呼吸，约束自己的心神，放慢动作，哪怕做得不到位，也继续往下做，你今天学不完这套拳也没事，先让自己的身、心偕同。”
“这就是‘养生’入门的精髓所在，要踏上道途，需得先调和自己。”
“别乱想，把心思放空，你要是能一步到位，还要老师做什么？”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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