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二楼后，楼下的声音同步消失了。
一片寂静中，沈凝浑身发冷，冷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那种寒意不仅仅是来自于楼下，还来自于牵着他手臂的霍华德。
霍华德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愉悦。
沈凝停下脚步，在霍华德回头带着疑惑地看向他时，慢慢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再也……再也没法回避这件事了。
霍华德似乎有些问题。
之前的种种怪异之处，由于沈凝对霍华德的印象称不上好，他一直以“这或许是贵族的恶意或怪癖”来理解。
但他其实一直都能从霍华德身上隐隐感觉怪异。
那种感觉和在“荣耀号”上霍华德给他的感觉不同，更危险、更深沉也更冰冷。
因此他一直在回避霍华德，不愿去探究。
可从刚刚霍华德忽然出现起，他再也没法回避和忽略了。
刚刚发现的一幕幕在沈凝的脑海中回放，最终定格在他站在莫雷门前，那扇薄薄的门板忽然自动打开的那一幕上。
那时，他确实祈求了。
沈凝对上霍华德那双如海一般湛蓝的眼眸，看着霍华德的眼神从愉悦转为兴奋与期待。
他好像在期待自己说些什么。
“霍华德先生……”
“嗯。”霍华德拖长了语调，“在说其他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感谢我呢？”
“……是，”沈凝垂眸道，“谢谢您。”
霍华德勾起唇角，道：“不用谢。”
霍华德过盛的容貌，还是让沈凝恍惚了片刻。
不，或许说从回房屋的路上开始，他一直处于这种半恍惚的状态。
高寒……没错，高寒怎么样了呢？
如果向海神祈祷真的有用，是否他祈祷高寒平安无事，高寒就真的能平安呢？
如果向海神祈祷真的有用，那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沉默片刻后，沈凝低声道：“我刚刚好像确实向海神祈祷了，我会怎么样呢？我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也会变得像理查德、像佐拉或者像莫雷那样吗？”
沈凝抬眼注视着霍华德，向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如果你真的是异类，或者真的是那所谓的海神，给他一个答案吧。
他已经受不了这一切了。
霍华德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俯身在他耳边，如同爱人之间亲昵耳语一般道：“不清楚呢，谁能知晓神明的心意。”
“反正，要看神明的心情。”
不待沈凝再说什么，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向后拉去。
沈凝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两步，撞进了另一个胸膛。
他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高寒。
沈凝紧绷的身体霎时间放松下来，那股梗在胸膛里的劲儿一下子泄掉了。
高寒冷冷地看向霍华德，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高寒拉着沈凝直接向沈凝的房间走去，门关上后，高寒轻轻叹了口气。
凝固的、冰冷的气氛再次流动起来。
“凝，还好吧？”高寒担心地看向他。
沈凝点了点头，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高寒，他身上尤带着自外面带回来的湿哒哒的雾气，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伤痕。
看到高寒无恙，沈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沈凝道，“之前你选择自己引走理查德，实在太冒险了……”
高寒倒是不以为意，他笑着伸手碰了碰沈凝的脸颊。
“让你担心了吗？抱歉。”
“我心中有数，你看，我不是没什么事的回来了吗？”
为什么自己冒险，却还要向我道歉啊……
沈凝有些无奈，但不得不说，他现在感觉放松多了。
“你呢，你碰见什么了？凯瑟琳那边怎么样了？”高寒接着问道。
提到这些，沈凝只觉得喉咙发紧，但这些又很重要，必须告诉高寒发生了什么。
他从凯瑟琳割破手臂讲到忽然出现的佐拉，再到他帮佐拉引路到莫雷房间外，随后是霍华德忽然出现拉着他回到了二楼。
“就是这样……”
“我好像祈求了，然后莫雷的房门就开了。”
“莫雷最后的祈求没有生效，是因为和我的祈求冲突了吗？”
“我也祈求了，海神会收走什么作为代价？”
“霍华德说要看海神的心情，我……”
沈凝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
高寒深吸口气，伸手将他拉进怀中，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他。
高寒的一只手顺着沈凝的后颈向下抚摸，像是在给一只炸了毛的猫顺毛那样。
“我了解了，我全部了解了。”
“没关系，凝会没事的。”
“如果凝真的慢慢变成怪物，不是还有我在？”
“凝觉得，我难道做不出和凯瑟琳一样的事吗？”
沈凝在高寒的怀抱中沉默着，他挣开了高寒的怀抱，后退半步，注视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性。
他第一反应是那不一样，第二个反应又觉得怪异。
凯瑟琳亲口承认她爱着塞西莉亚，那高寒呢？
退一万步讲，无论高寒抱不抱有这样的感情，他凭什么让另一个人为自己牺牲呢？
“不要说这些。”
高寒也没有再说这些，而是话锋一转，聊回了今晚遇见的种种怪异。
“凝，今晚的事我们再也无法否认了。”
“马里努斯岛真的被那所谓的海神影响着，我们该整理总结一下禁忌，或许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也许，我们能利用海神的力量，回到大陆去也说不定呢？”
沈凝点了点头，他走到自己的床板上坐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之前他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要是将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代入存在一位神明的前提，那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理查德擅自捡走了金杯，所以变成了肿胀的尸体。
莫雷从约翰那里取得了渔获，他将渔获给了不知情的佐拉吃，让佐拉也被夺走了生命。
变成怪物的佐拉，又在今夜回来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莫雷。
“所以，交易与祈求是核心吗？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高寒靠着墙壁，环抱住手臂，手指在臂膀上敲打着。
“但这个代价究竟是什么，或者什交易么是等价的，则全由那位神明判断。”
“还真是完全不公平啊。”
那有什么办法呢？
沈凝也清楚，凡人跟神明谈公平实在是太可笑了。
所以……如果霍华德身上真的有怪异，或者他就是那位所谓的海神……
自己有可能利用他的兴趣，达成有利于他们的交易吗？
或许，自己会被那位神明的恶欲彻底吞噬，乃至于变成怪物？
“左右我们的生死都在祂的一念之间，不如试一试？”
“反正最差的结局，也就是变成怪物了吧？”
沈凝握紧了手腕，下定了决心。
高寒笑了笑，道：“太晚了，今天遇见了太多惊悚的事，先休息吧。”
“明天我们先看看凯瑟琳和塞西莉亚如何了，塞西莉亚可能不是发烧那么简单。”
“然后再找船长商量下。”
“趁我们还有精力和体力，应该先想办法想出一个有利于我们的交易方案才是。”
沈凝“嗯”了一声，目送着高寒开门离去。
在门板关上之前，沈凝开口道：“高寒。”
高寒抬眼看向他。
“小心霍华德。”
高寒笑着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瞬间瘫倒在木板上。
霍华德……霍华德……
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他会遇见这些呢？
沈凝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在房间里找到那本日记本。
大海，归于大海……
他再次想到救生艇翻倒后，自己沉入海中的那幕。
是不是在那时候选择回归大海，才是最好的结局？
在混乱的思绪中，他蜷缩起来，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沉入了梦境。
——
海。
复杂的、苦涩的、微妙的……无限小的海。
沈凝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沉在无垠的海面下。
他没有感到窒息，反而感到了宁静，仿佛他生来就该在这里一般。
随着他意识的清晰，他开始不断上浮。
海的表面可没有下层那么沉静，这里巨浪滔天，密集的雨点砸在海面上，让此处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
他开始好奇，在这样翻腾着、咆哮着的海中，刚刚那一瞬间他感知到的无限小的海，究竟是哪里呢？
他仿佛被牵引着，向着海面一艘逐渐倾覆的巨轮靠近。
那钢铁的造物上，在甲板上来回奔走的人影，他眼瞳中溢出滴落的水滴，融入甲板上的海水中又消失不见……
一切的一切，一步步在他眼中放大。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甲板上的那个身影上。
人类。
会涌出海水的人类。
他从那无限小的海水中，窥见了无垠的情绪海。
那一切情绪，苦涩的、惊惶的、绝望的、决绝的……都浓缩在一滴泪中，转瞬消失不见却又如此鲜明。
他拥有着无限的海，难道不能继续拥有这片有限的海吗？
那片有限的海实在是太浅、太浅了，浅到甚至不容他品尝哪怕一口。
他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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