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众人还不认为马里努斯上有什么非科学的事情，还对救援船只的到来抱有一定的期望。
几天来的诡异经历与逃离失败的绝望，渐渐将一切希望绞杀。
想要回到文明世界，或许只剩下依靠海神这一条迷雾中的、污秽的窄路。
沈凝想，他们别无选择了。
果然，史密斯船长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叹息，道：“那等下我们去问问霍华德先生。”
“在那之前，船长你昨晚听到了什么？”凯瑟琳紧盯着史密斯，将话题带回了起点。
史密斯顿了顿，道：“我去见了威廉，他……他对我说，他已经得到了海神的仁慈和恩赐，他将永远留在这里。”
史密斯没有提及威廉的模样，为了换取威廉的信息和帮助，他答应威廉不向幸存者这边阐述他的样貌。
史密斯至今还能回想起那双凸出的鱼眼注视他的画面，还有威廉对他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史密斯，我是你的朋友，我们才是同类。”
想到这里史密斯不由得暗暗咬紧了牙关。
不，绝不。
人是万物的尺度，人类当以自身的姿态与理性为荣。
他绝不允许自己变成威廉的同类。
史密斯的目光扫过塞西莉亚，大致也猜到了塞西莉亚身上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凯瑟琳会在绝望下做出那么过激的决定。
“那所谓的仁慈和恩赐，就是永远留下？”一直神经质地咬着唇的丽娜重复一遍这句话，“那太可怕了。”
“在这样一个病态的、绝望的、孤独的岛上。”
史密斯没有继续解释，也没有人再像丽娜那样追问。
沈凝细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凯瑟琳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塞西莉亚的眼神颤动着，神色中透出深深的恐惧。
之前一直主导节奏的高寒似乎也对那所谓的恩赐与仁慈没有兴趣。
“走吧。”高寒漫不经心道，“现在该去问问霍华德的意见了。”
几人走向霍华德的房间，高寒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不久，霍华德打开了房门，高寒也直接了当的将前因后果和他们的想法说了一遍。
“只牺牲一位诡异的仆人，就换取能够回到文明世界的机会，霍华德先生，你觉得呢？”
几天时间不见，比起脸色苍白、神态中满是惊惧疲惫的几人，霍华德风采如旧。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从左转到右，从门外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似乎能看穿每个人的灵魂。
“这是你们都同意的吗？”
“是的。”史密斯船长答道。
“好。”霍华德冷漠道，随后他后退半步，侧身看向了自己房间的窗户。
“献祭的地点就选择那里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扇窗户，只见外面若隐若现的浓雾中，隐隐有一座高大的灯塔矗立在那里。
这怎么可能？
不论是沈凝还是其他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来到这座岛后，去了好几次海边，没有雾气天气晴好的时候，那里也从来没有什么灯塔。
“这……这怎么可能……”史密斯喃喃道。
“是，怎么可能。”霍华德看着那座灯塔，轻轻勾起唇角，“也许它忽然出现，就是在告诉我们祭台的位置。”
“趁着我们还有力气，现在就出发？”
霍华德越过众人，来到了管家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管家打开门，向着霍华德俯身行礼。
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多余的交流，霍华德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高寒率先跟上，史密斯等人反应过来后也陆续跟了上去。
沈凝跟着众人下到了一楼，穿过空空如也的大厅，穿过大门，走到房间外。
一行人又一次步入了浓雾中。
白茫茫的浓雾始终未散去，沈凝加快脚步跟在高寒身边。
恍惚中，他看到前方道路两边似乎站着什么人。
沈凝悚然一惊，他扭头看向高寒和其他人，却发现其他人似乎都没有看见。
他们只是跟着霍华德，一路跟着他，闷头在雾气中前行。
他们离前方道路两边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离得近了，雾气似乎散开了些许，这也让沈凝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那些人影……
有理查德、有莫雷、有佐拉、有威廉也有约翰……
理查德不再是之前肿胀的样子，莫雷和佐拉也好好地站在地面，威廉和约翰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异常。
他们站在道路两边，静静立在浓雾中，面带微笑地看着一行人跟着霍华德向着灯塔的方向走去。
沈凝不由得伸手抓住了高寒，正想说些什么，他忽然发现理查德等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脸上还带着那种无意味的微笑，像是在等待他说些什么。
沈凝瞬间不敢说话了。
高寒拍了拍他的手，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
见沈凝浑身紧绷、眼带恐惧的样子，高寒误以为他害怕即将到来的献祭。
高寒的声音尽量放轻、放柔，安抚一般道：“没关系的。”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高寒换成了汉语，一手揽过沈凝的肩，半拥抱半裹挟地带着他向前走。
“很快我们就能回到外面了。”
“不要怕。”
沈凝就这样一个一个路过雾中人影的身边。
雾中的人安静地扭转头颅，目送着他们向着雾中的灯塔而去。
越往前走，沈凝心中的不安就越是浓厚。
脚下的触感也越来越软烂，仿佛不是走在石板路上，而是走在苔藓沤成的沼泽内。
沈凝越来越恍惚，甚至开始质疑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还活着吗？
那些怪异的事真的发生过吗？
他们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他们靠分析和理智做出的选择，真的是对的选择吗？
仿佛度过了永恒，又仿佛只是度过了刹那，沈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跟着众人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那座灯塔下方。
灯塔上并没有亮灯，洁白的墙壁上没有丝毫被海风和时间侵蚀的痕迹，同样……没有大门。
这是一座，没有入口的灯塔。
沈凝的目光越过灯塔，看向不远处的浓雾。
这里离大海不远，站在这里就能听见远处的海浪。
管家沉默地站在灯塔前，枯瘦的身体上套着合身的套装。
霍华德转身看向众人，道：“刀？”
史密斯船长默默从怀中拿出一把刀，递向霍华德。
霍华德接过那把刀，反手一刀，精准地刺入了管家的胸膛，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点活人应有的反应，管家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霍华德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转身看向其他人。
“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每个人，都要拔出刀再刺进去。”
“这……”丽娜捂着自己的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察觉到了众人的犹豫，霍华德淡漠地道：“既然是献祭一人向海神祈求，当然每个人都要做。”
“你们不会指望只让我来动手吧？”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搅动着周围的浓雾，沈凝若有所觉地回头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看去。
若隐若现的雾中，有几道人影还站在那里。
是……莫雷他们吗？
他们跟过来了吗？
旁边，史密斯率先迈出一步走到霍华德身边，伸手握住了插在管家身体内的刀，抽出后又捅了进去。
没有血，没有痛苦的呻吟，什么都没有……
史密斯惊疑不定地退到了一旁。
紧接着是凯瑟琳，凯瑟琳向前一步，塞西莉亚就赶忙扶着她一起上前。
“凯瑟琳，你的手臂……我们一起吧。”塞西莉亚轻声道。
凯瑟琳的手臂因为疼痛不好发力，塞西莉亚牵着凯瑟琳的手，和她一起握住了刀柄。
拔出，捅入。
全程塞西莉亚的手都在发抖，她整个人几乎要晕厥过去，可她知道她不得不坚强、不得不这么做。
凯瑟琳的伤口不知会不会感染，她绝不能接受凯瑟琳就死在这座岛上，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做下去。
沉默地注视着一切的丽娜，在她们让开后也冲了上去，快速拔出刀柄又捅了进去。
“到我们了。”高寒揽着沈凝的肩膀，带着他来到了管家面前。
离得近了，白色的高塔几乎侵占了前方所有的视野。
高寒握着沈凝的手，带着他放在了刀柄上。
“凝，开始祈求吧。”
高寒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他，用力收紧。
“祈求我们能回到新大陆……”
原本冰凉的刀柄沾染了数个人的体温，高寒握着他的手用力抽出那把刀。
“祈求祂爱你。”
噗嗤。
高寒握着他的手，用力将刀再次捅了回去。
这时，沈凝终于明白为何史密斯退到旁边后神情会那么奇怪。
刀刃下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
虽然他没有把刀捅进过谁的身体里，但手下的触感也告诉他，这不是捅进人体内的触感。
那更像是，捅进了一个装满水的袋子里。
由于最外层已经被刺破，再次捅进去就毫无阻力。
这次，高寒带着他的手，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管家的胸口上，一处鲜明的刀口残留在那里。
白色的灯塔下，一片迷雾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无论是什么都好，如果海神真的存在，回应他们吧。
活下去，回到大陆上。
所有人内心都如此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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