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和史密斯等人聚精会神的望向远方，祈祷着浓雾深处会传来什么奇迹。
噗呲。
一道液体喷溅的声音响起。
沈凝转头看向管家，管家胸前的刀口处忽然喷涌出一汩汩半透明的液体。
内部被掏空的他化为一张皮委顿在地上。
管家背后那座无门的白色灯塔底部，忽然涌现出了腥红的液体。
那些似乎是血液的腥红液体，违背物理规律一般沿着白色的塔身，自塔底倒流向塔尖。
霎时间，原本的白塔化作了一座血色巨塔。
嗡——
一阵强烈的嗡鸣贯穿了沈凝的大脑，他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
那一刻，心中像是过载的泵一般，极速鼓动着，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向着大脑奔涌而去。
胀痛让沈凝的侧颈和额头的血管鼓起，他下意识松开握着刀的手抱住头颅，想要尖叫却发现喊不出任何声音。
血管突突跳动的时候，他听到了丽娜惊喜的尖叫。
“我听见了！”
“我听见了轮船汽笛的声音！”
“你们看啊！真的有轮船来接我们了！我们得救了！”
什么汽笛？什么轮船？
沈凝顶着胀痛再次向海报望去，只见远处的浓雾翻滚着，什么都没有。
没有汽笛声，也没有轮船，什么都没有。
扭曲翻滚的浓雾，宛如一出无声的默剧，嘲笑着所有注视着它的人。
为什么……沈凝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裂开了。
他看到丽娜狂喜一般冲向了前方。
“不……不要去……”
沈凝踉跄着向前伸出手臂，他觉得自己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实际上他只发出了一些虚弱的呓语。
高寒见他站不稳，急忙撑了一下他的身体。
“怎么了？凝？头痛吗？还是……”
史密斯眉头紧锁，在丽娜向前冲的时候，他也同样紧跟着想要将丽娜拦下来。
很快，两人的身影先后消失在了海岸上。
“凯瑟琳！凯瑟琳！”塞西莉亚的尖叫在一旁响起。
沈凝看到凯瑟琳手腕上上生出了许多尖锐的刺，那些刺刺破了缠着伤口的布，不断沿着她的胳膊向上攀爬。
凯瑟琳一把推开了塞西莉亚。
“别碰我！”
“不……”塞西莉亚摇着头，耀目的金发在白雾中晃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一开始，凯瑟琳放弃我就好了。”
塞西莉亚惨笑一声，她转头看向了沈凝这边。
那把曾经刺进管家体内的刀，正掉落在沈凝的脚边。
塞西莉亚冲过来一把捡起那把刀。
“不要！塞西不要！”
此时尖锐的刺已经爬满了凯瑟琳的双臂，那些尖锐的刺在越过布条包裹的区域后，化为了块庄的鳞片，渐渐向着她的脖颈蔓延。
塞西莉亚捡起刀对准了神色痛苦的沈凝，下一刻，她对上了沈凝身后高寒的目光。
那个亚洲人，那个亚洲人的目光根本不像之前那样理智而柔和，正相反，那里充满了无机质的冷漠。
他半扶着沈凝，像是一场闹剧里的旁观者。
塞西莉亚顿时像是一头被天敌盯住的小鹿。
“塞西回来！”凯瑟琳忍着痛苦，再次对她喊道。
“早知道拦着点丽娜了……”塞西莉亚咬了咬牙，退了凯瑟琳身边。
不久，浓雾中的史密斯去而复返，丽娜却没有跟着他返回。
他看到了凯瑟琳满是利刺的双臂，也看到了她逐渐被鳞片覆盖的脖颈……
他摇了摇头。
沈凝的头痛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恍惚和眩晕，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视角有些奇异。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被浓雾笼罩着，他却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但他“看”哪里，哪里就产生了诡异的变化。
地面那些干枯扭曲的植物变得越发怪异、岩石腐朽成翻滚的黑泥、墨绿的苔藓和水藻样的植物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不仅是四周，沈凝渐渐发现他能“看”到整座马里努斯岛。
他能看到镇长莫里莫名站在一栋建筑里，像是失去操纵者的木偶一样毫无反应，在他注视过来时，莫里才忽然被扯动一般鞠躬行礼。
沈凝突然意识到，这个视角并非是“人”的视角。
意识到这点后，他努力地“看”向海边，他想知道哪里才是能逃离马里努斯的缺口，想知道上次他们为何会莫名再回到岛上。
他的目光穿过了整座岛，回到了之前停放着救生艇的地方。
奇怪的是，那里此时没有雾，一条清楚的延伸向外的航道被勾勒出来。
沈凝瞬间明白了，那就是他们这次献祭得到的机会。
当他想要“看”更多时，强烈的眩晕袭来，天旋地转之间，他猛地扑倒在了谁的怀里，疯狂干呕起来。
有一双宽大的手掌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救生艇……”沈凝拼命顺着气，挣扎着嘶喊道，“回到救生艇里，我们离开的路在那边！”
史密斯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凝和拥着他的高寒，他侧头看向了霍华德，眼神里写满了倦怠和疲惫。
他追着丽娜跑进了浓雾中，看着她忽然消失不见。
这里临近海岸，不知走到哪步就会踏空摔下悬崖，史密斯见她消失，根本不敢再向前走。
到这里，他其实已经放弃了离开马里努斯回到大陆的期望了，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理查德样子。
凯瑟琳已经开始变了，塞西莉亚恐怕也很快，然后呢？
他又饿又累又渴，生理和心理已经到达极限了。
这样出海漂流，哪怕能顺利离开马里努斯，还能撑到获救吗？
史密斯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
可是……想到威廉的模样，史密斯还是猛地下定了决心。
他曾经是个战士，在还有最后一搏机会的情况下，岂有先投降的道理？
在史密斯犹豫之时，塞西莉亚已经先一步拖着凯瑟琳不管不顾地向着救生艇那边冲去。
“我来领路。”史密斯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他根据记忆和天生的方向感，还能在浓雾中辨别之前的方向，这次他不能再放任两人乱跑了。
另一旁，沈凝被高寒半拥着跟了上来。
行走在石板路上，沈凝却有种走在某种巨型软体动物身上的感觉，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强烈的眩晕让他只能被高寒半搀扶着走。
“还好吗？”高寒又一次在他耳边问道。
恍惚中，沈凝不知为何，感觉他此刻的情绪十分愉悦。
“我抱着你走吧。”说完，高寒不容分说将他直接抱了起来，“这样最后这段路，就好走了。”
什么……
他眨了眨眼，再次从浓雾中看到了人影。
这次他的视野不再受浓雾的限制，他看到了他们“真实”的模样。
理查德的躯体庞大而肿胀，约翰的身体被渔网裹住不断从体内渗出黑色的污秽，佐拉和莫雷的肢体反折……
不同的是，这次人影多了一个。
浑身是血、姿态扭曲、看上去全身骨头没几根好的丽娜站在末尾，注视着他们走向海边。
果然……
她摔下悬崖了吗？
高寒的脚步轻快，那些恐怖的人影只是在沈凝的眼前一掠而过，他们永远的被岛上的浓雾吞没了。
不知不觉间，沈凝的头晕缓解了许多，此时那种诡异的视角也消失了。
他们又回到了这个腐朽的码头。
此时塞西莉亚几乎同样是半抱着凯瑟琳向前走。
凯瑟琳身上的刺将塞西莉亚接触她的皮肉划得鲜血淋漓，塞西莉亚却始终没有放手。
“凯瑟琳，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我们已经到码头了，船就在前面！”
“船长已经去推船了，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你会好好的！你会的！”
凯瑟琳却没有回应，她痴痴看着塞西莉亚，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脸颊。
“塞西，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啊。”
塞西莉亚紧紧抱着她，不顾她身上的一切异变，喃喃道：“那就不要放心。”
“凯瑟琳永远为我担心，永远在我身边，永远和我在一起。”
“这不是我们约定好的吗？”
“是啊。”凯瑟琳的声音越来越轻而细，比起人类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鸣叫。
就在这时，一道冷漠的男音从旁边传来。
“这是爱吗？”
凯瑟琳撑起眼皮看去，只见霍华德站在不远处，那双如海一般的眼睛淡漠地看着她们。
凯瑟琳明白了。
“这也是你说过的，对她的爱吗？”
“霍……霍华德先生？”塞西莉亚呆呆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他，反应过来后，她本想祈求些什么，却颤抖着无法说出任何话。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霍华德注视着这对被尖刺和鲜血粘合在一起的两人，“刀不是在你们的手中吗？”
“你们之中，只需要一人杀死另外一人，活着的便可回到陆上。”
“我向你们承诺。”
凯瑟琳一怔，下一刻她感觉到塞西莉亚将手握的刀塞进了她的手里。
“凯瑟琳！你听到了吧！”
“杀了我，快杀了我，我们得到神明的承诺了！”
凯瑟琳看着自己手指间连成的蹼和生出尖锐勾爪的手，还有那边雪亮的刀，有些苦涩地扯动唇角。
“我的塞西……”
凯瑟琳制止了塞西莉亚试图拽着她的手杀自己的行为。
“怎么还是那么傻啊。”
“刚刚不是说了，我们约定好，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塞西莉亚眼中不断涌出泪水，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也落在了凯瑟琳的身上，将那浓厚的血污冲散了些许。
“可是……可是凯瑟琳跟我不一样，你离开我会活下去，会活得更好的。”
凯瑟琳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嘴唇里尝到了些许她的眼泪咸涩的味道。
不，不是。
其实从小，我就享受着保护你的感觉。
你要做什么，我就要比你做得更好，然后告诉你一切都可以交给我，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成长、不需要工作……
永远、永远依赖我，永远永远受我的保护，永远永远蜷缩在我的身旁。
这时，凯瑟琳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霍华德。
想起来刚刚他的问话。
“这也是你说过的，对她的爱吗？”
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要回答……
“是爱。”凯瑟琳鼓动着自己异变的喉咙，扬起尖锐的爪将刀扔向远处。
“这也是爱，尽管畸形、恐怖、自私、痛苦……”
“但这也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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