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林渝准时睁开眼睛。宿舍窗帘没有拉严，一道淡蓝色的晨光斜切在墙上。他盯着那道光线中浮动的尘埃看了三秒，才猛然意识到床上不止他一个人——宋延的呼吸声从右侧传来，均匀而绵长。
林渝小心翼翼地转头。宋延睡在室友的床上，却不知何时把被子全踢到了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开，T恤卷到胸口，露出一截精瘦的腰。他的右脚踝还肿着，但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淤血转为青黄色。晨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在睫毛下方投下细小的阴影。
林渝轻手轻脚地下床，捡起被子重新给宋延盖上。当他的手指碰到宋延的肩膀时，睡梦中的人突然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手臂不偏不倚地搭在了林渝的腰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林渝浑身僵直。宋延的手掌温热，即使隔着T恤也能感受到清晰的温度。他屏住呼吸，缓慢而坚定地将那只手挪开，然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
洗漱时，林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耳根可疑地发红。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压下那种莫名的燥热。这太荒谬了，他对自己说。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即使对方是宋延，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渝..."宋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浓重的睡意，"几点了？"
林渝差点把牙刷掉进水池："六点半。"他透过镜子看到宋延倚在门框上，头发乱得像鸟窝，右腿因为脚伤而微微悬空，"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要减少活动。"
"口渴。"宋延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而且闻到牙膏味就醒了。"他咧嘴一笑，"你从小学就用这个薄荷味的，记得吗？"
林渝当然记得。小学时他们曾共用一支牙膏，因为宋延总忘记带自己的。那些清晨，在紫藤花架旁的公共洗漱区，两个男孩肩并肩站着，满嘴泡沫地相视而笑。
"回去躺着。"林渝侧身挤出狭小的卫生间，"我给你拿水。"
宋延却没有动。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时，林渝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睡意的温暖气息，还有一丝镇痛药膏的薄荷味。这个气味莫名让他想起昨晚——宋延滚烫的手指缠绕着他的，半梦半醒间含糊的请求。
"你耳朵红了。"宋延突然说。
林渝猛地捂住耳朵："胡说什么。"他快步走开，却听到宋延在身后轻笑。
照顾宋延比想象中麻烦。这家伙表面上配合，实际上却是个糟糕的病人——怕苦不肯吃药，冰敷时总嫌太冷，还动不动就喊饿。林渝第七次打开外卖软件时，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能只吃炸鸡。"他夺过宋延的手机，"伤口愈合需要蛋白质和维生素。"
宋延撇撇嘴："那我想吃你煮的面。"
林渝愣住了。那是他们高中时的记忆——备战物理竞赛的深夜，宋延总会翻墙来实验室找他，然后林渝就用酒精灯和小烧杯煮泡面，再加两个鸡蛋。
"宿舍没厨具。"林渝生硬地回答，却看到宋延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他犹豫片刻，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电煮锅，"...只有挂面，没鸡蛋。"
宋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还留着这个！"
煮面的过程意外地顺利。宋延乖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渝操作，时不时发出毫无意义的赞叹声。当热腾腾的面端到面前时，他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个味道！"
林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胸口泛起一丝奇怪的暖意。他转身整理书包，假装没注意到宋延偷偷用手机拍了那碗面。
"我上午有课。"林渝检查课表，"你一个人能行吗？"
宋延正把最后一口汤喝光："当然！"他晃了晃手机，"队友说下午来看我。"
林渝点点头，却在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谁来？"
"就张铭他们几个。"宋延歪着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林渝迅速关上门，却听到宋延在身后喊："小渝，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回答他的是重重摔上的门声。
量子力学课林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黑板上的公式变成模糊的符号。他的思绪不断飘回宿舍——宋延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冰敷？队友们去了吗？那个总是对宋延笑眯眯的女经理也会去吗？
"林渝同学？"教授突然点他的名，"请回答刚才的问题。"
林渝猛地站起来，全班目光齐刷刷投向他。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本能地掏出来，看到宋延发来的照片——一只肿得像馒头的脚踝，配文：【疼死了QAQ 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不起，教授。"林渝突然说，"我有急事必须离开。"
没等回应，他就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这个举动如此反常，以至于后排几个女生惊讶地捂住了嘴。林渝一路小跑，心跳快得不正常，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他回去。
宿舍门没锁。林渝推开门时，宋延正单脚跳着试图够书架顶层的什么东西，听到声音差点摔倒。
"你在干什么？！"林渝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
宋延顺势靠在他身上："想拿那本《时间简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回来好早。"
林渝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他松开手，让宋延坐回床上："翘课了。"他简短地解释，然后拿下那本书扔给宋延，"下次用微信叫我。"
宋延接住书，眼睛亮晶晶的："担心我？"
"怕你把我宿舍拆了。"林渝背对着他整理桌上散落的药盒，却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看到宋延正用手机对着他偷拍，"删掉。"
"不要。"宋延把手机藏到身后，"这张超可爱，你耳朵又红了。"
林渝扑上去抢手机，两人扭作一团。宋延虽然脚伤但上肢力量惊人，一个翻身就把林渝压在了下面。他们的脸突然靠得极近，呼吸交错，林渝能清晰地看到宋延瞳孔周围那圈浅褐色的纹路。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宋延的笑容慢慢褪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某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林渝感到喉咙发紧。
"...我重吗？"宋延突然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渝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猛地推开宋延，狼狈地爬起来："我去买午饭。"
这次宋延没有阻拦他。
下午，篮球队的人果然来了。林渝本想找借口离开，却被宋延死死拽住手腕："别走，他们很快就走。"
张铭带头进来，后面跟着三个队员和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是林渝担心的女助理。她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看到林渝时明显愣了一下。
"这是苏晴，我们队助理。"宋延介绍道，手指依然缠着林渝的手腕，"这是我发小林渝，物理系的学霸。"
苏晴微笑着点头，目光却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她放下纸袋："听说你受伤了，我带了些营养品。"
接下来的半小时，林渝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角落。队员们围着宋延讨论战术和比赛，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苏晴熟练地帮宋延换了药，动作轻柔专业，还细心地调整了冰袋的位置。
"延哥，王教练让你下周务必归队。"一个队员说，"下个月就是全国选拔赛了。"
宋延点点头："我这伤最多再养三天。"
林渝皱起眉。医生的建议明明是两周内不要剧烈运动。
"对了，"苏晴突然转向林渝，笑容甜美，"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真羡慕啊，延哥在队里可从没提过。"
林渝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她称呼宋延的方式太过亲昵，仿佛在宣示某种主权。
"我们幼儿园就认识。"宋延自然地接过话题，"小渝小时候可乖了，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他说着还戳了戳林渝的脸，引来一阵起哄。
林渝拍开他的手："我去买饮料。"这次他成功挣脱了。
自动贩卖机前，林渝盯着选项发了很久的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烦躁，就像有只小猫在胸腔里乱抓。宋延和苏晴看起来很熟，这很正常，他们是队友。但那个女生看宋延的眼神...
"林渝同学？"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渝转头，看到张铭站在身后，推了推眼镜："能聊几句吗？"
他们走到走廊拐角。张铭开门见山："宋队的伤到底怎么样？"
林渝如实相告："韧带轻度撕裂，医生建议休息两周。"
张铭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在逞强。"他犹豫片刻，"其实...王教练对宋队最近的表现不太满意。"
林渝挑眉："他上一场拿了26分。"
"不是技术问题。"张铭压低声音，"教练觉得他分心了，特别是..."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渝，"...自从你经常出现在训练场后。"
林渝感到一盆冷水浇下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宋队是职业苗子。"张铭继续说，"NBA球探都来看过他。教练担心..."
"我明白了。"林渝生硬地打断他，"我们只是朋友。"
张铭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苏晴喜欢宋队两年了，大家都觉得他们挺配的。"
林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与我无关。"
回到宿舍时，篮球队的人已经准备离开。苏晴正在门口对宋延说着什么，两人靠得很近。看到林渝，她礼貌地笑了笑："我们先走了，好好养伤。"
门关上后，宿舍陷入诡异的沉默。宋延盯着林渝手里的饮料："...你没买我的？"
林渝这才发现自己只拿了一罐咖啡。他默默把咖啡递给宋延，后者却摇头："你喝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张铭跟你说什么了？"宋延突然问。
林渝拉开易拉罐，气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没什么。"
"骗人。"宋延单脚跳过来，强行挤进林渝的椅子，"你一生气就抿嘴，从小就这样。"
林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宋延，他笑起来："看，我说对了吧？"
"王教练对你不满？"林渝直接问道。
宋延的笑容僵住了："...张铭跟你说的？"他抓了抓头发，"别理他，教练对谁都那样。"
"因为我的出现影响你训练了？"
"什么？当然没有！"宋延猛地站起来，却因伤脚吃痛又坐了回去，"嘶——谁跟你说的这些屁话？"
林渝没有回答。他盯着咖啡罐上的水珠，看着它们汇聚、滑落。某种沉重的情绪压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
"小渝。"宋延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看着我。"
林渝抬起头，发现宋延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盛满了林渝看不懂的情绪。
"你从来不会影响我。"宋延一字一句地说，"从来不会。"
林渝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实验室导师发来消息，提醒他明天上午的组会汇报。
"我得去准备材料。"林渝站起来，仓皇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距离。
图书馆成了暂时的避难所。林渝强迫自己专注于文献，但那些字母不断扭曲变形，最终变成宋延的脸——笑着的，生气的，疼痛时皱眉的，还有今天下午那个近在咫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表情。
晚上十点，林渝回到宿舍时，发现灯已经关了。宋延背对着门侧卧，似乎已经睡着。林渝轻手轻脚地洗漱，尽量不发出声音。
当他摸黑爬上自己的床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林渝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宋延翻过身，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我一直在等你。"他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我们还没说完。"
林渝在床边坐下，疲惫突然涌上来："没什么好说的。"
"有。"宋延固执地说，"关于教练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说得对。"林渝盯着地板，"你确实该专注训练。"
宋延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篮球吗？"
林渝摇头，然后意识到黑暗中宋延可能看不见："为什么？"
"因为你。"
这个答案如同一记重击。林渝猛地抬头，虽然看不清宋延的表情。
"小学那次运动会，"宋延继续说，"你报了400米，却在赛前发高烧。我临时顶替你去跑，结果拿了第一。"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记得你当时说什么吗？"
林渝当然记得。他当时躺在医务室，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对冲进来的宋延说："...你跑起来真好看。"
"从那以后，我就想一直做让你觉得'好看'的事。"宋延轻声说，"篮球也好，别的也好...我只在乎这个。"
林渝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月光下，他看见宋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所以别听别人胡说。"宋延说，"你是我唯一想取悦的人。"
林渝没有抽回手。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坐着，指尖相触，像两个偷偷分享秘密的孩子。窗外，一阵风吹过，远处的紫藤花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某个时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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