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林渝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宋延正单脚站立在衣柜前，小心翼翼地往运动包里塞训练服。
"你在干什么？"林渝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
宋延明显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袜子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脸上挂着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早啊。"
林渝坐起来，看了眼手机时间："医生说过两周内不能训练。"他的目光落在宋延的右脚踝上——那里还缠着弹性绷带，但肿胀已经消了大半。
"我就去做些上肢练习。"宋延讨好地笑了笑，"不动脚的那种。"
林渝掀开被子下床，径直走到宋延面前。他比宋延矮半个头，但此刻的气场让宋延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林渝伸手按住宋延的肩膀，强迫他坐下。
"脱鞋。"林渝命令道。
宋延眨眨眼："啊？"
"我说，脱鞋。"
宋延慢吞吞地解开运动鞋带，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当袜子被脱下时，林渝倒吸一口冷气——宋延的脚踝依然红肿，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比昨晚看起来严重得多。
"这就是你说的'好多了'？"林渝的声音冷得像冰。
宋延试图把脚缩回去："看着吓人而已，其实不怎么疼了..."
林渝没说话，只是用拇指在脚踝外侧轻轻一按。
"嘶——"宋延猛地弓起背，脸色瞬间煞白，"轻点！"
"这叫'不怎么疼'？"林渝松开手，"你连最基本的触压都受不了。"
宋延揉着脚踝，委屈得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王教练说今天有NBA球探来看训练...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林渝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盒："吃布洛芬了？"
"嗯...两片。"
林渝检查药板，发现少了四片。他眯起眼睛："什么时候吃的？"
"就...凌晨三点？疼醒了。"宋延避开他的目光，"小渝，我真的必须去..."
林渝砰地合上药盒："你知道过量服用止痛药的后果吗？"
"就这一次！"宋延抓住林渝的手腕，"我保证训练完就回来休息。球探只看今天，错过就没了..."
林渝甩开他的手："你疯了。"他声音发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拿自己的健康冒险？"
"篮球对我来说不是虚无缥缈！"宋延突然提高了音量，"你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吗？"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宋延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林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了——宋延的眼神里有某种他陌生的、近乎偏执的决心。
"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去。"林渝最终妥协，转身去拿外套，"结束后来接你。"
宋延的表情立刻阴转晴："真的？你最好啦！"他试图站起来拥抱林渝，却被一个警告的眼神钉在原地。
"别高兴太早。"林渝冷冷地说，"我会一直盯着你。"
篮球馆比想象中热闹。尽管才早上七点，队员们已经陆续到场热身。林渝扶着宋延走进去时，引来不少侧目。王教练站在场边，看到两人后眉头紧锁。
"宋延。"他走过来，目光在林渝身上短暂停留，"脚好了？"
宋延挺直腰板："报告教练，可以参加非对抗性训练！"
王教练哼了一声："球探十点到，你先去热身。"等宋延一瘸一拐地走开后，他转向林渝，"能聊两句吗？"
林渝跟着教练走到办公室。墙上贴满了球队合影和奖状，宋延在近几年的照片中总是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直说了。"王教练关上门，"宋延是个好苗子，有希望打进职业联赛。"他盯着林渝，"前提是他能专注训练。"
林渝的指尖发冷："您想说什么？"
"你们的关系已经影响到他了。"教练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过去三周，宋延的训练数据全面下滑。昨天队医报告说他偷偷减少冰敷时间，就为了早点回宿舍。"
林渝盯着那叠数据表，胃部一阵绞痛。纸上的数字冰冷而客观——投篮命中率下降5%，冲刺速度慢了0.3秒，反应时间增加了15毫秒。
"他需要休息。"林渝艰难地说，"脚伤比表现出来的严重。"
王教练摇摇头："休息可以等。球探不会。"他叹了口气，"林同学，如果你真的关心宋延，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距离。"
林渝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教练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剜着他的心脏。
"我明白了。"他机械地回答，"训练结束后我会和他谈。"
走出办公室，林渝站在看台最高处，远远观察场上的宋延。即使带伤，他的动作依然流畅优美，投篮时手腕的弧度完美如教科书。但林渝注意到，每次落地时宋延都会微不可察地皱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训练持续到九点半，宋延的脸色越来越差。当王教练宣布休息十五分钟时，他几乎是拖着脚走到场边，瘫坐在长椅上。林渝快步下楼，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冰袋和运动饮料。
"怎么样？"林渝蹲下来检查宋延的脚踝，发现肿胀又加重了。
宋延大口喘着气，T恤被汗水浸透："还...还行。"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球探来了吗？"
"还没。"林渝皱眉，"你体温有点高。"
宋延摇摇头，伸手去拿毛巾："我没事..."话音未落，他突然晃了一下，眼前发黑般闭了闭眼。
林渝一把扶住他："宋延！"
"头晕..."宋延的声音变得微弱，"可能...太热了..."
林渝摸上他的额头——滚烫。他立刻转向场边大喊："队医！快叫队医！"
接下来的几分钟像一场噩梦。宋延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呼吸急促，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林渝怀里。队医冲过来测了他的体温：39.2℃。
"过度训练加药物反应。"队医迅速指挥助手拿来担架，"得送医院。"
王教练闻讯赶来，脸色难看："球探马上就到！"
林渝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得吓人："他需要去医院！现在！"
教练被这眼神震住了，后退半步："...用我的车送他。"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林渝紧握着宋延的手。后者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林渝俯身去听，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小渝...别走...比赛..."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诊断是止痛药过量引起的急性不良反应，加上脚踝伤势恶化导致的炎症高热。林渝坐在病床边，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警告："如果再晚送来半小时，可能会造成永久性肝损伤..."
病房门被推开，王教练走了进来。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手里拿着宋延的训练包。
"他怎么样？"教练低声问。
"稳定了。"林渝的声音干涩，"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教练点点头，在床尾站了一会儿："...球探很欣赏他，说等他康复后可以安排单独试训。"
林渝没有回应。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宋延脸上，勾勒出他苍白的轮廓。点滴管里的药水静静流淌，像一条透明的小溪。
"我明天再来看他。"教练最终说道，轻轻带上了门。
当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林渝长舒一口气。他注意到宋延的手机从训练包侧袋滑了出来，屏幕因为新消息提醒而不断亮起。林渝本不想碰，但一条来自苏晴的消息跳了出来：【止痛药记录我帮你删了，教练不会发现的，好好休息】
林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了手机——密码是宋延的生日，他试了一次就解开了相册里满是各种训练视频和比赛照片，但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引起了林渝的注意。他下意识输入自己的生日，文件夹应声打开。
里面全是他的照片。
有些是最近的偷拍——他在图书馆打盹的侧脸，煮面时专注的眉眼，甚至还有几张明显是昨晚他睡着后拍的。更多的则是陈年旧照：高中毕业典礼上他捧着奖状的严肃表情，初中夏令营时他被泼水后恼怒的样子，小□□动会上他给宋延递水的瞬间...
最早的一张，是六岁那年他们在紫藤花架下的合影。照片上的小宋延正凑过来亲他的脸颊，而小林渝睁大眼睛，一脸错愕。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标注：我的小渝。
林渝的手指微微发抖。他退出相册，在备忘录里找到了一个名为"用药记录"的文件。点开后，密密麻麻的日期和药名映入眼帘——过去一年里，宋延几乎每周都在服用各种止痛药和肌肉松弛剂，剂量逐渐增加，最近三个月更是几乎每天都有记录。
"骗子..."林渝喃喃自语，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他一直以为宋延是那种天赋异禀的运动员，却不知道光鲜表现背后藏着这么多伤痛和强撑。
病床上的宋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林渝赶紧放下手机，凑过去查看。宋延的额头依然滚烫，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林渝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动作小心翼翼。
"笨蛋..."他低声责备，手指却温柔地拂开宋延额前的碎发。
点滴瓶换了两次，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护士来查了几次房，说宋延的情况稳定，但高烧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林渝谢绝了护士让他回去休息的建议，坚持守在床边。
晚上九点，宋延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他不再痛苦地辗转，呼吸也变得平稳。林渝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为宋延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林渝望着他熟睡的脸，突然想起六岁那年，在那个紫藤花架下，宋延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闭着眼睛，等待一个未完成的吻。
某种冲动在胸腔内膨胀。林渝俯下身，极轻极快地碰了碰宋延的额头，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当他准备撤回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抓到你了。"宋延的声音虚弱但清晰，"这次...别想逃..."
林渝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耳根："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延微微睁开眼，目光因高烧而涣散，却依然固执地锁定林渝："刚才...做梦...梦见小时候..."他的手指收紧，"你终于...亲我了..."
林渝的耳根烧得更厉害了："你烧糊涂了。"
"没有..."宋延艰难地移动另一只手，覆在林渝手背上，"我一直...记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花院...你说...等我拿到冠军..."
林渝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在他们十岁那年。宋延在校运会上拿了跑步冠军，兴奋地冲过来抱住他，说"下次我要拿更大的冠军，然后小林要给我奖励！"年幼的林渝随口应道："好啊，等你拿到世界冠军..."
没想到宋延记了这么多年。
"别说话了。"林渝试图抽回手，"你需要休息。"
宋延的力道意外地大："不...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药效再次占了上风，但手指依然死死攥着林渝的衣角，"答应我..."
林渝叹了口气，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却在下一秒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宋延似乎满意了，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陷入沉睡。林渝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无论王教练的警告多么严厉，他都不可能放开这只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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