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雪蜷缩在漏风的屋子里,拥着单薄的被子辗转难眠。
想要去京城的道观寻道长捉鬼就得有盘缠,江家不会给她银子,她只能变卖家产了,另外再想些挣钱的门道。
她捂着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脑中忽地闪过枝如晏扎她的那一幕。
此人对她有杀心,留着恐生事端,况且多一个人多一张吃饭的嘴,她养不起,也不想养,她得休了他,从此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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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霁,冰雪开始消融,顺着屋檐一点点往下滑落。
枝如晏休息了一夜,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点,丹田里只有如蛛丝般细弱的灵力,什么也干不了,他倚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蘸着雪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和离”二字。
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抬首间瞧见了坐在窗外廊下的江千雪,他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江千雪在绣荷包,他知晓俗世女子有绣香囊赠情郎的习俗,此为定情信物,她莫不是觉得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指望送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给他,他就能爱上她?
枝如晏不喜欢她,连带着觉得她手中的香囊格外碍眼,心里想的话不由说了出来:“绣得真丑!”
江千雪还在怔怔出神,心里想的是晨起她收拾家当换银子时,发现了母亲留下来的一本医书,忽然想起来幼时和母亲一起包扎受伤的野狐狸的情景,记忆中的母亲很温婉,医术了得,却医不了自己,她早早的死在了二十二岁那年。
母亲临死前一手拉着抚着她的发顶,一手还在不停的翻阅医书,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悲痛与绝望
此时冷不丁的听到有人说话,手中针线便没拿稳,一个不小心给手指刺了个针眼,大滴鲜血滚落至香囊上。
眼见着这香囊就要绣完了,她还要拿着香囊去卖钱换盘缠的,此时上面出现了这么一块显眼的血渍,还如何能卖出去?虽说绣躲白雪红梅图能遮掩一二,可到底有血腥味,总归会扰了香囊本身的气味。
江千雪只觉眉心嗡嗡直跳,一股戾气由然而生,她扭头看了一眼屋中的枝如晏。
那眼神森森的,枝如晏一楞,这就生气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江千雪已推开了他的门,直往他的方向而来。
枝如晏下意识想躲,后退了几步,但屋子很小,两三步间已碰到墙,退无可退,昨日冰刃是他费劲最后的灵力才幻化而出的,此时想再凝出一个冰刃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他紧靠着墙,双眸紧闭,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心中只恨自己没有如体修那般锻过体,否则也不至于一朝修为尽,只能任由一个凡人磋磨。
“能动了就别装死。”江千雪也不是什么温柔之辈,此刻只觉得枝如晏无比累赘,不能挣银子只能劳烦她来养也就算了,还尽给她添乱。
她拉了枝如晏的手,把他拽到了冰冷的炕上坐下。
枝如晏诧异了一会她的力气竟这般大,然后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绣棚,紧接着他被江千雪圈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二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江千雪的发丝蹭得他耳根子痒痒的。
枝如晏顿觉心如死灰,怀疑这凡人吃了大力丸。
江千雪看不见枝如晏一脸被强迫了的心死表情,抓起他的手就开始穿针引线:“我亲自教你绣香囊,什么时候绣好了,我就什么时候放开你。省得你只吃白饭不干活,还要空口白牙污蔑我绣得丑。”
枝如晏:???
她就是故意换着花样来折磨他的!人间夫妻红袖添香,都是男子握着女子的手写字作画,怎生到了他这里反了过来,还是被抓着学刺绣……
他一剑修,哪里绣过花?虽刺剑也是刺,刺绣也是刺,可这两者差别也太大了吧?况且他绣花合适吗?
枝如晏被气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灰白又转为憋屈,心里想了一百种刀死江千雪的方式,手却只能被迫一针一针在绣棚上穿梭,为了早点脱离她的怀抱,他还真就必须认真学好刺绣!
不,他可以不绣的,想明白这点后枝如晏重新申明:“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要你的香囊的。”
他声如冷泉,却无力至极。
江千雪却道:“这个脏了的你不收也得收,其余的也不会给你。”
枝如晏咬牙,更气了。
一个时辰过去,江千雪惊诧地抚摸着他绣出来的那只香囊,其上绣的是一只小老虎,老虎的样子栩栩如生,就是绣坊里技艺最精湛的绣娘只怕也比不过,只怕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她不可置信地出声问道:“你以前真的没有学过刺绣?”
枝如晏:“没有。”
江千雪叹道:“你这天赋不做绣娘可惜了。”
枝如晏心里窝火,他不是刺绣天赋好,而是学什么都很快,什么叫不做绣娘可惜了?
不欲与她争辩,他道:“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江千雪眉目舒展开来,起身远离了他,含笑道:“那剩下的香囊都交给你来绣了,不可懈怠。”
枝如晏看着她的背影:“我若不绣呢?”
江千雪没有回头,径直出了房间,甚至颇为体贴地拴上了门。
隔着厚重的木门,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那我便再抓着你绣,左右你身子比我更虚,伤势比我更重,你反抗不了我的,等你什么时候绣好了,什么时候再出这个屋子。”
枝如晏抿唇不再言语,心里一股闷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江千雪回了自己的屋子,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母亲留下的那本医书。
她也是一样的不高兴,方才她看见了枝如晏在桌上画着东西,一横一竖,看不清是什么,但大抵是逃跑路线。
她可以放他走,但他一身的伤只怕是还没走出二里地就会冻死在这大雪天里。
如今留着他还可以帮她解决盘缠的问题,再等等,等他伤势再好一点,她一定亲手把他丢出去!
“叩叩——”门响了两下。
江千雪眼皮未掀,淡淡道了句“进。”
旋即,一个瘦弱的丫头推开了房门,扑通一声跪到了江千雪面前,她头埋得很低,手高高举着一包还未拆封的糕点,颤颤巍巍道:“小姐,您要的糕点,奴婢给您买回来了……”
江千雪愣了一会,没有反应过来。
丫鬟却以为主子不高兴了,声音里都带了些哭意:“对不起小姐,奴婢守在甜香斋门口守了一整夜,实在是太困了,晨起没熬住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门口已经排了好多人,排到此刻才买到这枣泥糕。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江千雪接过她捧着的枣泥糕,眼神却落在丫鬟的两个包子头发髻上,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丫鬟是谁。
这是江穆为她买的小丫鬟,名唤酥酥,酥酥的卖身契握在她手里,因而她被赶出江家时酥酥也跟着一起离开了江家。
昨日酥酥悄悄给枝如晏生了一炉炭火,“江千雪”看到后没有发怒,只是嘴角一勾,轻飘飘地安排了酥酥一件事:要她换上清凉的夏装,再冒着大雪在甜香斋门口候上一整夜,务必买到甜香斋清晨第一份糕点,然后送给枝如晏。
她说,温饱的温解决了是不是也该吃些糕点?
然后可怜的酥酥就在甜香斋门口冻了一整夜,酥酥很怕江千雪,几经波折波折终于买到了糕点也不敢真的送给枝如晏,只能按耐住恐惧跪到了江千雪面前。
江千雪扶额,她把糕点重新放回酥酥手里,道:“送过去吧,厨房锅里还有一些白萝卜汤,你去喝一碗,生了火好好歇一觉,休息好了就去照顾枝如晏。”
突然的示好非但没让酥酥欣喜,反倒是让她猛然打了一个战栗,她根本不敢接那糕点,更不敢将小姐喜怒无常的话当真。
她头猛然一低,就要去磕那硬邦邦的地板,求饶道:“奴婢此生只愿伺候小姐一人。”
下一刻,就要触地的额头被江千雪的手接住了。
酥酥额头处传来的冰凉触感,诧异地抬了头,她嘴角嗫嚅了两下:“小姐……?”
江千雪扶起了酥酥,语气却很冷:“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不听话的丫鬟还是早早发卖了好。”
酥酥一个哆嗦,忙告退出去了。
“等等!”医书上的一行小字突然吸引住了江千雪,其上书姜水镇后面的山林深处有一处瘴气林子,人吸入那种瘴气便会生病,种种病症竟然都跟枝如晏对应了起来,而且“江千雪”确实是在瘴气林附近捡到他的。
江千雪心中确定了个七八分,提笔将上面记载的药方誊抄了下来,递给酥酥,吩咐道:“晚点把这上面的药买回来。”
酥酥接过,眼睛迅速扫了一眼那张纸,有些发愣,但到底没说什么,匆匆退了出去。
她早已累的精疲力尽,此刻得了应允只想赶紧飞奔回屋休息,天知道她靠的是多大的毅力才强撑着眼皮子没有耷拉下来,现在是再也不想再管江千雪所言究竟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良心发现了,是死是活都等她醒来再说。
怎知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的五更天了,酥酥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困意仍未消退,如千斤重石一样压着她的眼皮,她不敢再沾床,一溜烟起了身。
这下完了,她不仅一日的饭没做,小姐交代买药和伺候姑爷的事情更是一件没做。
酥酥只觉天都塌了,脑中闪过八百种江千雪罚她的场面,好在江千雪现在应当还没有醒,她素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所以早膳无需准备。
为了快些将功补过,她决定先将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干净,等街上药铺开张了就去买药。
扫帚是堆在枝如晏屋中的,酥酥走到门口方看见门被锁住了,屋中传来一些微弱的咳嗽声,她没忍住从门缝里往里瞧,这一看就看见了昏睡多日的枝如晏醒了。
她看得失了神。
忽然那低垂着眉目的清俊男子抬了头,目光直直透过门缝看过来:“谁?”
他声音可真好听啊,酥酥闹了个大红脸,低声回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特来取扫帚清扫积雪,姑爷……”
说到姑爷二字,枝如晏明显变了脸色,酥酥赶紧住嘴,她再笨也看出来了枝如晏不喜姑爷这个称呼。
枝如晏目光森森地盯着那紧闭的门扉,想起昨日他绣了数个香囊,江千雪都亲自取走了,但那个女人忽然变卦,仍旧不肯放他出来。
他沉吟片刻,道:“难道要我给你开门吗?”
酥酥哽了一下,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门是从外面锁住的,要拿扫帚确实只能她自己想办法打开门,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脚尖,地上一把钥匙措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
酥酥:……近在咫尺啊。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进去,也不敢过多停留,拿了扫帚就要跑,生怕小姐再误会她勾引姑爷。
“慢着。”枝如晏忽然看见了什么,出声止住她。
这声音似有魔力,酥酥脚不受控制地停住了,僵在原地。
枝如晏:“有纸笔吗?”
酥酥转过身来,迷茫地点了一下头,想了想纸笔这点小要求应该不过分,于是重新锁上门出去寻了纸笔来。
做完这一切,酥酥忽然觉得眼皮子一轻,那股困意顿时消散了,她挠挠脑袋,终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继续去清扫积雪了。
屋内,拿到纸笔的枝如晏立即提笔写下了和离书,砚台旁边还有一滩鲜血,散发着诱人的血腥味。
两只近乎透明的虫子正趴在鲜血上疯狂地吸允着,没一会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瞌睡虫,一种低阶未开灵智的小妖兽,只会让人格外困倦,并不会伤人。
但若是修士用鲜血饲养的瞌睡虫就不一样了,可滋长瞌睡虫的妖力,压着凡人永远睁不开双眼。
被瞌睡虫压着眼皮的人虽是昏睡状态,却能清晰地感受外界的一切,例如冷暖、疼痛、饥饿,幸运的挨到瞌睡虫死亡也就能醒过来了,不幸的那就只能乖乖接受被饿死在梦中的宿命。
从酥酥进屋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趴在她眼皮上普通人瞧不见的瞌睡虫,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沾惹来的,还真是雪中送炭一般帮了他一个大忙。
枝如晏嘴角终是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温柔地抚了抚瞌睡虫的脑袋。
只需再喂养七日,此虫必可令江千雪陷入永眠,在睡梦之中死无葬身之地,届时只需抓着她的手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这夫妻关系便能解得个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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