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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云山出新流(陆)

朱门上的铜环还未叩响,门已霍然掣开。一头撞入青衫,抬眼,是须膺扶住她的肩,嘴唇开合:来者是薛惇!

她早已知晓,拧身,从师姊手中挣脱。满山翠碧从她身侧飞快后流,祖师殿、斋堂、袇房,苍天与屋瓦,在她头顶暗过又明,明过又暗。“砰”一声巨响,她撞开舍门,摘下铁弓,握紧箭簇。

石梯一阶一阶向她身后递走。三年前,她曾拨侍卫的腰刀,要去斩杀薛惇,可她甚至近不了他的身,她徒顶一个公主的头衔,却只能在落空后,于车篷中低声哭泣。这次,她决不放过。三寸精纯的箭镞,理当贯透皮肉、搅碎脏器、破断肋骨。

马蹄声飞溅,一蹄一蓬青泥喷上衣角。

“薛惇!”她下马,拎着弓箭,在竹林里飞奔,“薛惇!”一声连一声的怒喝,如金玉振响,激起一山的乌雀,惊惶地扑扑飞走。

日光散乱,落木萧萧,木台孤伶伶的一座,没有人。

在哪里?她拖着弓,眼光在断柯残叶上扫巡:凌乱的足印犹新,一路逶迤,延出竹林。足印尽头是车辙,自坡上望去,目光未及,而耳中先听到了。

“轰——”这石破天惊的震响,十余个村人合力,挣出额上青筋、满面亮汗,才能推动一寸、缠绕臂粗的铰链的轮轴,正在此刻吱呀鸣叫。

自她入观以来,前坞铁汁浇筑的大门,这与山崖同高的大门——头一次敞开了。

浩浩的天风如泄洪般灌入,烟尘滚滚,一路而来,扑扬她的长发和衣袖。

门下有马嘶鸣,她裂目看去:车驾驰出大门。这于昏昧处窃笑,于她仇恨的血池里浮现的故人,正衣冠整洁地坐在驷马拉驶的车驾中,那车盖四角悬下铜制的鸾铃,车壁之上盘旋玄色的螭龙。

曲弓,引箭,冰凉的扳指贴住脸颊。绷紧嘴唇,她向车驾射出第一箭,直追车篷中心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叮”的一声,窗中挥出一刀,青光一弧,正正撞上箭尖。

箭被打落在地,崔宜皱眉望去,只见窗里探出一截半身,袖下隐着长刀,是个玄衣朱文的女郎,容色美如荧荧的绿磷——薛惇开府“章台”,豢养家伎,训为暗卫,这女郎必是其中一人。

眼见车驾已驰出大门,崔宜发足狂追。还不够,还要更重、更快的箭,要能够震断长刀、射透车壁、粉碎车中人咽喉的箭。

坞外崖壁凿有长道,一挂地串起巢屋。马车向南逃窜,她向东折入长道。闯破巢屋的门,把铁弓架上榉木削就的阑干,提脚踩紧弓身。

冯国皇子的铁弓,并不是一把饰玩的奇巧之具,它淬过北地最烈的火,也曾受南国鲜热血浆的洗浴,这是一把不曾虚发的弓,千斤之力也难以把它挽满。为了让她这个南来的师妹能拉开这把弓,它的主人在弓身中央磨出一凹小沟。

箭杆搭入沟中,脚横踏弓身,双手引箭,以腿上力道蹬开这把铁铸的重弓。弦声嘎吱,割裂风声,也割裂她的屈纹与手掌。

血珠子一线地串落。

弓如满月,一如她怒睁的眼。箭尖白亮一点,对准道上烟尘中的轻捷马车。

已过去三年,所有人都以为她忘了,连她自己也不再想起。可看到盒中断手的那一刻,一切又回来了。江南的雨云低垂,淅淅沥沥,不曾干涸。

“薛惇!”暴喝与弦声一齐炸响。满山的风都随之呼啸起来。

箭矢,这铁青的霹雳,于山风中尖嘶而去,下一瞬,已迫近车篷,迫近爪牙狞张的螭龙。玄衣女郎故技重施,又劈刀来截。

可这是千钧的一箭,从三载前的光阴里迟迟射来,为受辜负的、受践踏的过往正名,誓不罢休。

“叮”一声,百米开外,刀刃自锷上崩断,供立在崖壁上的她清晰听见。

随之,木屑飞溅,螭龙的头颅洞开,四角的鸾铃与马匹一齐哀鸣。车驾左右摆晃,车辙碾过马血,拖出歪歪拐拐的血痕。

还不够。凝神,再搭一支箭,双手把住白羽,腿再次抻开,臂再次回掣。这次,要正中车驾当中的人。

霹雳再度在空中爆响。

可是,预想中的洞穿并未来临。不知何时,铜铃声已止住了,马匹收拢,十六只铁蹄再次齐声奏响,那车盖顶爬上来漆黑的一个人,蜘蛛一般,低低匍匐,幢幢如影子。

箭尖已至,那人却只是把手在空中一捞,轻盈,无声,如猿臂划碎了水中的月亮。

霹雳灭了。

目眦欲裂,她翻逾阑干,纵身跃下,一面追赶,一面把鲜血淋漓的手指屈入口中,吹响召马的哨音。

方才,那能射裂铁甲的一箭,竟然被那黑衣人徒手攥住了!

身后,马蹄声一串,清脆地响过来,她一拗头,正要牵缰绳翻上,那马鞍上却跳下来一人,拦腰一抱,把她揽入怀中,又握住她染作殷红的血淋淋的手。“放开!”她嘶吼,把肩、肘去撞那个人,“放开!我要去杀了他……要杀了他!”

“阿婴!”龙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遥遥如隔水,又叫一声,终于,唤声破入水中,深入迷障,令她在剧喘中得以明亮地听见,“那不是薛惇的车驾,一炷香前,他就走了!”

口齿间还含着自己的血,她强烈地发抖,睁着眼,满脸憎恨:“他去了哪……”

“我们已查明,薛惇这次前来紫薇观,不曾备通关的文牒。他是私自潜入的。观里已遣人去通禀……戍主了。你若要更快地截堵他,那就去州衙告知刺史。”

“师姊,”她仰脸,泪水无知觉地从颊上滑落,“半月前,师傅就知道来人是薛惇,她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龙慈静思片刻,道:“师傅已入拙讷楼闭关,弟子一律不许入内,等她出关,我陪你去问。”

听得这句话,她的神魂才缓缓回位,渐渐的,肩膀松懈,四肢也柔回来,软回来。终于,她抽噎起来,拄着铁弓,一面向回走,一面把袖子揩去脸上涕泗。龙慈撕下衣幅,去裹她指上伤口。

牵马回程中途,龙慈俯身,拾起沙中那玄衣女郎的断刃,递给她。泪眼中,她仍见那刃上有两弧括痕,上合一尖,下合一尖,像极了一片细长的柳叶。

*

入秋已有些深,近来的夜是愈发冷了。月光自囚窗窄窄地投下,借这一小方凉光,少姜散开从长发,从根到梢,耐心地、轻柔地梳理,再用荆钗盘好,又把指尖浸入寒冷的壶水,用湿的指腹把每一丝撇出的发捋服帖。还能活这些时日,似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椽外的狱卒把她守得很牢,州衙把她当一个要紧人物看待,狱卒也不敢像待寻常犯人一般对她放肆。经公堂上的审讯与对证,她已把狱外的情形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师兄恒正放出诱饵,勾得州衙重审她的案子,她得以不死,而教中还有余力坏灭实据,显是还未遭州衙的兵戈,原由重重,但决不会少紫薇观那小弟子的周旋。

崔宜,道婴,南国的公主,众妙最小的徒弟,梳过头后,少姜又把囚衣上的草屑摘净,手摸到小腿,箭疮已结了痂,想到她,不由露出微笑。她太容易看透,初来胡庄时,小小矮矮一个,缩着肩,做什么,都要先瞧一眼她那师姊的脸色,娇生惯养的公主,决不会是这模样。

分明受过许多折磨,依旧拿一副怜悯的眼神来看自己,蹙着眉尖,黑白分明、清凌凌的眼睛,总是在说:少姜娘子,你怎么做这种事?认真思索过后,也是不解,可到头来,仍是退让一步。

明明自己年纪更长,她却常常错觉,只要向这小公主耍个软软的赖,无论什么事,万般不情愿,这女孩儿最终都会应承下来。

背靠住囚牢的黑墙,盘腿而坐,月影边沿移到脚尖,是狱卒轮换的时刻了。她爱打量这些看守她的人,守立时,他们从来是背对她,只分一点余光,很快地睃一下牢里动静,只要她从喉中发一丁点儿声音,狱卒们立刻绷直了背,把棍棒硿硿地敲椽木,喝令她噤声,想来,是早有人告说过驿站中的事,许是言她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只有在轮班时,她能瞅一眼这些人的正脸,有頾无頾,长脸方脸,看她的眼神,是凶恶抑或警惕,好奇抑或讶异。大半个月来,她已能把这些人认全,百无聊赖,还替他们各自取了诨名。下两个来轮值的,该是阔脸长须的鲶君,与长臂缩脖的猿郎。

脚步声渐近,她照往常一样抬眼,下一刻,却怔住了。来人两个,幞头短襦,是狱卒打扮,只是在暗里藏住脸,当先那人瘦长飘逸,但轮值的狱卒中,并没有这样身形的人。

守立的狱卒低头,正摘腰挂上的钥匙,却见一爿蓝印印的光无声闪出,攮入小腹。刀面折来月色,霜冷的一条白,映亮来人上半张脸。修长而斜飞的眉,衬一双冷电般的眼,眼睑、鼻梁,已早早地溅过鲜血。

少姜扶墙,慢慢地站起来。

一支一支试,钥匙把锁磕得当啷响,少姜走过去,手穿过椽木,从满挂的钥匙串中,轻易择出自己牢门的那一支:“恒正师兄。”

掣开牢门,恒正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跨过狱卒尸身,疾步向外走。越向外,血腥气愈重,呼喝与刀剑声愈响,壁上烛火为刀风所侵,一矮,又一矮,满墙幢幢的乱跳的影子。

一脚踩下去,要么一泊血,要么一条残肢,如行黄泉阴曹之中,少姜却只微皱了眉头,又问:“师兄,来了多少人?”

“五十余。”

“除了劫狱,你们是否还有旁的打算?”

在惨呼声中穿行,领路的年轻道人又陷入沉默。少姜摔他的手:“我教与州衙之间好不容易止息,你们这一闹,多少教众又要丧命?”

又静默了许久,前面人道:“……若非如此,救不出你来。”

刀剑声在耳中远了一刹那,火光过了是阴影,光亮处,她能见他手腕上扎了布带,她在狱中曾听闻,为了救她,他割破手臂,写下布满整条街道的血书。

昏昧中,她道:“师兄想要我活命,我又何尝不想你们活命?但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岂是长久之计?难道我们能夺下荆州,归顺南吴——”

“今时不同往日。”

少姜心中一惊,垂目下看,盯住他腰间佩刀:“师兄,你们究竟从哪儿得来了刀剑?”

恒正未答,一抬眼,牢狱大门已近了。一柄厚背长刀插在轴桩中,卡住铰链,千钧的大门于是高吊在半空,露出方方正正一面银蓝的秋夜。

啸音陡拔,声震屋宇,是恒正引狱中黄庭教众撤退。人零星地从牢狱的黑暗中跃出,向恒正抱拳行过礼,投狱门外而去。少姜的目光也随之流入夜中:一队短褐草甲之人手执兵锐,前后贯入州衙府中,更远处,厮杀声渐渐涌起。她惊疑不定:教中当真要攻打州衙?

眼见离狱门还有几尺,脚尖踢中一物,布囊囊的,许是尸体,少姜脚下一绊,“啊”一声,跌倒在地。恒正见她摔落,忙回头,伸手来提挈,她却侧头望入黑暗,惊恐爬上脸庞,拧腰把肩头撞向恒正,又双手推他出去:“师兄快走!狱中有埋伏!”

恒正正要细看,却在她一推之下,踉出狱门外。

少姜扑向轮轴,把手握紧刀柄,奋力拔出。“噌”,刀自轮轴上脱离,咔咔的铰链飞速扯出,狱门沉重,訇訇向下砸。恒正待要赶入救她,怎奈顷刻大门已降至半腰,只能听见少姜的声音还在催促:“快走!快走!”

“訇——”烟尘四腾,隔开内外,一方银夜已闭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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