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第一时间，檀楚煜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慌之中。
事情完全超出他的预计，上辈子这时候的他明明还应该留在学校里，而不是被秦玄奕提前带去别墅。
那是被精心伪装过的囚笼，甚至因为比外界稍显明亮而让他心甘情愿地被关在其中，从此再也不得自由。
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到林赫炎。
他好不容易才将林赫炎从泥沼中救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玄奕只手遮天。
急匆匆地跑到学生宿舍楼下，他要亲自去宿舍里看个究竟。
“喂！你不能进去！”
保安熟悉的怒斥声从身后传来，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这样吼过。先前每天来宿舍楼下的时候，保安都会把他赶走，不让他靠太近干扰学生。
然而这一次，事态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又一名保安出现在他身前，将他死死拦在大门口。
“我只是想过去看一眼，我的学生可能……”
话音未落，忽然浑身一痛，他竟是被人按住肩膀将另一条手臂拧在背后，完全擒拿在他人掌心。
“你还好意思来这里？”保安愤怒至极，手上的力道愈发加大。
顾不上疼痛，他试图解释：“我没有其他想法……”
“还狡辩什么？”身前的人一拳打在柔弱的腹部，痛得他当场跪在地面，不住干呕。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做错什么了？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对他？
生理性泪水溢满眼眶，他用双手捂住腹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周围学生的视线。
饱含审视、八卦探究、嫌弃厌恶……
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上辈子。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个时候他同秦玄奕的关系无比亲近，却没有对外公布正式关系，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包.养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
每当他走在路上，同样的眼神毫无保留地投射在他的身上，好像要将他当场剥皮扒骨，看看他这只狐狸精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想辩解，但是声音被淹没在尘埃中，没有人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独自一人令他感到绝望无助，只有不断追问秦玄奕来证明他们两人的关系。
然而那个人实在是太忙，忙到没有空去搭理他。
他开始频繁逃课，躲到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小房间内，每天靠各类书籍度日。
那时候的他尚且能忽略那些话语和眼神，因为他还记得哥哥对他的嘱托。
“之前我希望你考出好成绩，是因为那样就可以摆脱家族，去往更远的地方。但是这其实完全不现实，现在的交通太发达，几个小时就可以环球世界。所以我只想你单纯快乐下去，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于是他再次欺骗自己，以为逃避是有用的。
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连逃都逃不开。
网络上关于他的新闻铺天盖地，只要打开手机，哪怕只是想问问秦玄奕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眼前也会瞬间充斥家族和他个人的负面消息。
他想去问秦玄奕为什么大家都在肆意散发他的桃色新闻，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秦玄奕给出的回答却是只要他们同框这些事就无法避免，更何况因为这些新闻，林家的经济反而复苏，这都是他应该高兴的好事。
那他快乐吗？
没有人知道。
他开始畏惧一切事物，丢掉所有东西，一个人躲在牢笼里，安然享受浑浑噩噩的每一天。
一切外物都会化作利刃割伤他的躯体，捅进他的脏器，扼住他的咽喉……
就像此时此刻发生的一样，重生一次，什么都没有变过。
自我献祭式的爱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应。
只有他才明白其中的痛苦，旁人永远只会觉得他大惊小怪。
被拖到校长办公室时，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直到对方放出那个人的照片。
最早的时间甚至追溯到游泳课的时候。
视角从林赫炎的背后仰拍，侧躺的身影之前是檀楚煜同样侧躺的脸。整体看过去，室内光线昏暗，二者仿佛躺在同一张床上紧密贴在一起。
他们都被脱去外套，身上还有磕碰造成的红痕，显得更加暧昧不清。
然后是在商场买新眼镜的照片，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
两人之间远超安全社交距离，不知谈到什么话题，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就连眼镜都是情侣款。
走到拐角的地方，两人错位，他似乎在护着林赫炎避开边上的人群。
再后来是成人礼。
红外摄像头将熄灯下两人的状态一一拍摄出来，他们紧紧相拥，浑身湿透，顶部显示的监控时间足足度过近十分钟。
背景卫生间的装饰表明这里是某家酒店，意思不言而喻。
最后一直到跨年。
他们两人并肩走了一路，幕天席地地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聊天。
前一天林赫炎进入他的宿舍，直到第二天才走出来。原本干净的大衣外套在出门时沾染上明显的深红色水渍，引人遐想期间发生的事情。
在马场上，他们肩并肩靠坐，边上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小马，这本该是美好温馨的画面，此刻看上去却万分可疑。
更不用说接下来林赫炎亲自将檀楚煜送回宿舍的照片。他明明已经上楼，但照片显示的时间表明林赫炎一直在楼下等待很久，直到保安过来询问才离开这里。
都不需要秦玄奕亲自验证马场身份登记的问题，从始至终，一直有人在监视他们。
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还有一只足以翻雨覆海的大手操控他的一举一动。
毛骨悚然，檀楚煜呆呆地看着这些照片，想要辩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希望你能知道，我们容忍到现在才和你商量这件事是为了给学生留面子，而不是处理不了你。”
校长将照片收回，满脸严肃。
“现在这些照片只有我们内部的老师和学生知道，没有流传到外界。但你要知道，我们为了控制舆论范围，花了很大功夫。”
“呵……”露出一丝可悲的笑容，檀楚煜万万没想到这一世他依旧躲不开谣言。
上辈子是他和秦玄奕的，这辈子是他和学生的。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吗？
没有学生会和老师走这么近，也没有正常人会难以自拔地爱上自己……
更何况他只是个名存实亡的辅导员，根本算不上师生。
檀楚煜控制不住地颤抖，悲哀地发现极致的愤怒之后，他竟有一丝遗憾。
遗憾这些照片里的事不是真实发生的。
这是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地方。
“你不用太激动，毕竟你也不配。”校长将照片收回，没给他一点正眼，“如果你主动辞职，我们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只能动用一点法律手段。
你知道违背法律的下场。”
深吸一口气，檀楚煜死死攥住喉咙前的项链，像是在松开束缚自己的锁链。
“我同意辞职，但前提是知道林赫炎现在怎么样？”
校长发出不可思议的笑声：“你在开玩笑吗？你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
“我和他都是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不是初高中的小孩子，既然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你们又能如何编排我？”
脸上的表情凝滞一瞬，但校长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将一叠文件放在他的面前，将所有照片挡住。
“既然你自认不是老师，那就在这份辞职申请上签字，然后永远流放到外地。这张卡里的钱很多，是给你的人道主义赔偿，足够支撑你找到下一份工作，如果你不乱花钱的话。”
最后一句被格外强调，檀楚煜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是在暗示他花钱找乐子。
莫名感到一丝悲哀，也许真相早晚会被揭露，所有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但是他等不起，也没有能力去主动澄清。
无论再怎样僵持下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校长不会在意他说的话有无道理，也不会去听他的辩驳，更不会告诉他林赫炎的位置。
因为最终目的永远只有一个——让他辞职，永远离开云州，离开林赫炎。
在文件上利落签字，再抬手时，面前是他先前留存的林赫炎的成绩单和便签。
檀楚煜妥协了。
他将所有收藏的东西丢进垃圾桶，让它们回到垃圾该出现的地方，独独留下项链和眼镜。
执意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秦玄奕在用他们两个人互相要挟彼此，为了存活下去，他们不得不按照对方设置的路线行进。
反抗的火种刚刚燃起，又因种种顾虑熄灭。
唯一的好消息是，林赫炎因他而改变，即使被关住，内心也会比他强大得多。或许在多年以后，不会因为某些事情盲目到失足坠海。
他可能就此永远离开，继续践行刚重生回来时的决定，不再去干涉过去自己的道路。
他还是他，但他也不是他了。
洗手间的镜子里，那个人在流泪，破碎的镜纹横贯脖颈，像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上辈子他还能对着镜子幻想出一个伙伴，用虚假的感情欺骗自己，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放眼望去，宿舍内空空如也，他甚至连行李都带不走多少。
简单装了点衣服和必需品，他从宿舍离开。
绕路赶来马场，他远远眺望躺着休息的雪煤，担心自己舍不得，没留下任何告别。
另一个他和马场的管理人员会接手照顾小马的工作，他这个外来人不该再去奢望什么。
要说云州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的，也只有在墓地长眠的哥哥。
寻着记忆里的路线，他向地铁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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