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高高竖起的围栏。
直到这时,檀楚煜才绝望地想起这个时候直达墓地的地铁尚未开通。
地铁恰好是在半年后建成的,所以上辈子他只要想去看哥哥便能直接过去。
周围的一切总是在提醒他这里并不是他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但是万事万物依旧没有变过。
转而走向另一列地铁线路,他恰好路过一家银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走进去将校长给他的信用卡放进自助取款机。
惊人的数额,远超他的预计。
这么多封口费?
不免感到一丝怪异,明明这件事上是他理亏,不需要钱都不会说什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重新拿回卡片的手一顿,他用余光瞥向身后。
刚才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得甩掉他们。
快步离开,他迅速来到地铁站,借着人流隐藏身形,坐上通往郊区的地铁。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后,他走出站台,确定周围没有人靠近。
一个人都没有,包括路人。
这里实在是偏僻,也难怪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善交通。
云雾弥漫,这是雨刚刚停下的表现。
檀楚煜冷得不禁瑟缩一瞬,既然没有住在附近可以捎他一程的人,他终究还是得拿出手机,找寻周围的出租车。
手指久久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难以抑制地上下颤抖,带动几乎没有应用的桌面反复切换。
“咩——”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久的羊叫,迷茫的梦泡瞬间被戳破,他抬头对上方形的漆黑羊眼,犹如被地狱的恶魔注视审判。
先前设想的无数借口在一瞬间作废,他遵从内心,拨通那个号码。
他还是自私的。
他想道。
毕竟没有人的世界会被自己全部占据,不管是以哪个自己为中心,他想他了便要去联系。
通话的忙音甚至没有响起,冰冷的机械音提醒他号码被拉入黑名单,电话永远不会被打通。
姑且算是预料之内,他自嘲一笑,将行李丢在一旁,坐在路边打开打车软件,试图动用刚得到的金钱的力量。
十分钟过去……
呼叫出租车的图标还在旋转,远处的羊似乎吃累了,开始站着休息。
二十分钟过去……
天色渐黑,那群羊一边哼唧一边自行回家去了。
这里连出租车都不来。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吗?
世界似乎永远对他不公,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多少有点不甘心。
手指停留在唯二熟悉的联系人上,他最终拨通电话。
电话在第一时间接通。
“喂?”苗吟舒在那头打趣,“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我?有线索了?”
“没……”檀楚煜吸了吸鼻子,“你可以来接我吗?”
半小时后,一辆警车停在他的面前。
“今天走得急,请你坐回警车。”苗吟舒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低头抱着背包的某位,“回去还得写报告,说吧,走失儿童怎么被丢下来的?”
檀楚煜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我没走失。”
苗吟舒挑眉:“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是这个方向。”
“什么?”
“去恒宁公墓。”
握住方向盘的手骤然握紧,苗吟舒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为什么去哪里?”
檀楚煜感到一丝疲惫,直到长达数分钟的红灯即将变绿,才缓缓开口:“你应该知道的吧……”
“……去墓地吗?当然是去看亲人的,你别太难过,我送你过去。”苗吟舒顺势掉头,差点撞到路边的台阶。
檀楚煜短暂地笑出声,没有进一步解释。
他知道苗吟舒一定也在怀疑他的身份,却没有实际证据。但那又如何,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或是隐藏什么。
后续的路途上,车内的两人各怀心事,没有一个人开口。
从外表看去,五年前的墓地和五年后的没有任何区别,依旧环境优美得像是户外公园。唯一的不同只有埋在下面的空位会不断增多,直到被人遗忘后住进新的主人。
拾级而上,一路走到最高处,再向右拐,直走到底。
他们两个人明明只见过几面,熟练得却像是无数次来过这里。
苗吟舒始终没有发话,静静地看檀楚煜走到那个墓碑前,蹲下身沉默不语地看向照片上的人。
那个人同檀楚煜长得几乎一样,因为微笑而略微眯起双眼,正温柔地注视墓碑之外的人。
这就是林炽,一个爱弟弟胜过爱自己的人。
苗吟舒还记得当初林炽出事后,为了安抚林赫炎的情绪,秦玄奕不惜出资买下这个位置最好的墓地。
无人打扰,十分清静,每块碑都隔着很远的距离,足够让下面的人安心,令活着的人略感宽慰。
也正因如此,他不觉得檀楚煜会走错地点,将自己的亲人错认成林赫炎的。
“你……”他试图开口询问,却在看到那个渺小身影的时候打住。
眼前人看上去从未如此弱小,甚至比当初在医院里看到的还要颓唐,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不得不蜷缩起身子抵挡外界的侵蚀。
直到这时,苗吟舒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个只有28岁尚未过三十而立的人,哪怕是辅导员也只是个刚进来实习的新人。不会像他这样,从小被当作继承人专门培养,心理年龄远超实际年龄。
乌云再次压来,遮蔽所剩无几的日光,眼前只有一盏顶灯提供微弱的光线。
一道道雨丝被照得格外明显,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盖住半年前蒙尘的回忆。
那天和今天一样阴沉,明明是初夏,却冷得令人浑身发寒。
苗吟舒得知林炽的死讯,一度以为是自己逼迫对方自杀的。因为他才刚刚正式表白,还没得到应有的答复,前一天甚至才和林炽通过电话。
可冷静下来细想,林炽绝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放弃生命的人,这背后一定藏有猫腻。
然而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申请调查,只一句他和死者有关便足以拒绝他的所有申请。那个时候他才空降过来,光是处理个中内鬼和叛徒就足以令他焦头烂额。
最终他只能在暗地里偷偷调查,在葬礼上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远远观望。
整个家族黑压压的站成一片,每个人脸上都是漠然,不知悲伤究竟为何物。
只有那个跪在墓碑前的小孩与他们完全不同。
唯他独独带着金黄色的领带,显得格外招摇。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违反祭奠的规则这么做,但苗吟舒这个外人偏偏清楚。
林炽喜欢黄色,黄色的琥珀,黄色的芍药,遍布故乡和各个地域,令人想到温暖的阳光。
和此刻阴云密布的景象完全不同。
那个孩子失声痛哭,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在此,同逝去的人一起离开。
一如此时此刻眼前的景象。
过去的那是林赫炎,可现在……
苗吟舒死死盯着檀楚煜,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可将打进眼中的泪水擦拭干净后,他才悲哀地发现过去和现在完全重合。
这就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哥哥。我就要离开这里,是来做最后的道别的。”他听见檀楚煜痛苦地讲述,“我到底该怎么做,你要是还活着,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不对……”檀楚煜轻轻抚摸碑上的照片,“说不定死亡是解脱,至少你不用再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黑白照片上,一滴水珠自面颊流下,汇入远处的涓涓细流。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苗吟舒想到那天他自己说的话。
“看你年纪不大,不如也叫我哥哥吧……”
如果他做哥哥,一定是最不负责的那一个。
林炽会走到他的面前,给他一拳痛骂他没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吗?
他靠在檀楚煜身边,看到那张同照片中近乎一样的侧脸,试图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却被躲开。
“你是小炎的亲戚……?”他好像还不死心。
檀楚煜笑了,眼神却无比空洞,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讽刺命运对他开的玩笑。
“你觉得林家还有亲戚吗?”
“你真的是……”苗吟舒被问住。
沉默片刻,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在耳后,甩开手上多余的雨水,檀楚煜才开口:“有人造谣我和林赫炎的事,我被辞退了。记恨哥哥的人不可能对安葬的位置如此熟悉,我相信你和我们站在一边。”
言下之意是,我信任你,所以才告诉你真相。
——我就是林赫炎本身。
“怎么可能会同时存在两个人……”苗吟舒满脸诧异。
“是不是觉得比起你,我才是那个更加不值得信任的人?”檀楚煜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转而看向他,“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你觉得我是个疯子?还是从哪里冒出的冒牌货?亦或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奸细?”
“我……”面对全部展现出的面孔,苗吟舒恍惚一阵,差点以为那个人又回来了。
他要感谢这场雨,足以掩去他们两人的眼泪。
“哈,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他忽然咧嘴笑了,伸出手抱住面前的人。
这一次,檀楚煜没有躲开。
好像他们彼此都是各自的替代品。
良久之后,大雨终究停下,只剩下冰冷到极致的风吹得他们浑身止不住发抖。
“阿嚏!”檀楚煜狠狠打了个喷嚏,拧掉衣角多余的水。
“走吧,先回车上。”
“不用在意弄脏坐垫,反正这玩意天天不知道被谁坐过。”苗吟舒将车内的暖气开到最大,一路开车寻找最近的商铺,“你在后面安心换衣服,有隔栏挡住我不会偷看的。”
“好……阿嚏!”檀楚煜将背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慢悠悠地穿衣服,一副快要冻死的样子。
“谢谢你。”他又说道。
“小事儿,弟弟。”苗吟舒刻意加重后两个字,“不依靠别人是好事,但是别忘了,总有人在后面支持你的。”
檀楚煜摸了摸鼻子:“嗯。”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所以才万念俱灰打算离开。”苗吟舒也吸了下鼻子,看样子同样冻得不轻,“你俩兄弟……哎……都是不喜欢直话直说的别扭性格,偏偏脑子又好使,根本猜不透你们在想什么。”
他换好衣服,坐在干净的一侧:“是……”
“所以呢,你想任由别人造谣下去?你不会也和他一样喜欢自我牺牲吧?”
檀楚煜呆住片刻,直愣愣地回答:“不一样,我不喜欢……牺牲自己。”
“那怎么说?要不要稍微利用下你身边的苗家人?”
似乎是在给他思考时间,苗吟舒在路边停下,走进商铺准备随便买身干净衣服应付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潜意识里早已偏向那个答案。
他不是什么高尚公正的人,既然对方用权力压他,他不介意用同样的方式回击。
只要不伤害到林赫炎。
眼看苗吟舒换了身行头从店内走出,他想他已经做出决定。
“叮——”
手机的提示音蓦地拉走他的注意力,是一条短信。
只有一串数字,没有备注,他却一眼看出来者是谁。
秦玄奕的电话号码,上辈子他将这串数字倒背如流。
“嗨,怎么了?想好没……”苗吟舒站在车门外,眼看檀楚煜的脸上逐渐发青,一丝血色都没剩下。
当即抢过手机,他看到来信内容。
「丰禾即将在港口召开海上发布会,猜猜是关于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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