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夜沉攥着时云渺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两人目光瞬间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猝不及防的惊悸。
褚夜沉迅速反应,压低声音:“你先去卧室,躲好,千万别出来。”
时云渺当然能明白,没有丝毫犹豫把垃圾袋丢下后立刻进了卧室。
褚夜沉深吸一口气,将脸上不该有的表情收回去,又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无误,才转身走向玄关。
可视门铃的视频里面出现李易佐讨好又有点惊惧的的脸。
褚夜沉开门,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李伯父真是让人感动,一大早就过来了,也不考虑别人是不是还在睡觉。”
这话听着不算太礼貌,李易佐顿时脸色一白:“风、风皇,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担心您担心的睡不着觉啊!这才没跟您说一声就来了!我还带了点补品,算是一点小心意。”
褚夜沉侧身让他进来:“伯父费心了。一点小伤,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两人进入室内,褚夜沉坐在沙发上,还特别有礼貌特别贴心的给李易佐倒了一杯茶。
只不过是隔夜凉茶。
“伯父一早过来,应该不光是来看看我吧。”
“是,是啊。”李易佐讪笑,他没敢坐下,也没敢喝茶。“我来,主要是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严格处理那场爆炸案的凶手!让您受伤,我们、我们李家真的是太抱歉了!”
“你受伤之后还受惊吓晕倒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您……”
李易佐说着说着几滴老泪丝滑的流了下来,像自己的亲儿子死了一样悲痛。
他说话的时候,褚夜沉随意的向卧室扫了一眼,随即又轻飘飘的收回目光,“我说了,小伤而已,您不用这么害怕。”
虽然褚夜沉说不用害怕不用害怕,但李易佐还是很怕!他快要被吓死了!
他怕褚夜沉,怕他的总领父亲,更怕十三行界!褚夜沉在岛上受伤流血这件事要是传到了十三行界,他们整个李家估计都得被那些官员们喷死!
他整日整夜的没睡好觉,强忍着惧意来见这个年纪都他妈能当他孙子的褚夜沉!
“伯父,快坐下,您不坐,我怎么好意思坐啊。”褚夜沉见他一直颤颤巍巍的站着,忍不住好意提醒。
李易佐当即浑身一激灵,瘫软一般地坐在了沙发上!
“风,风皇……”
“别紧张啊,伯父,跟我说话不用那么紧张。”
李易佐扯了个凄苦的笑,擦了擦泪,开口道:“唉,风皇啊,我……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但我是真的心疼你啊!您之前第一次来曼因岛,记得才刚过完十六岁生日。驻联会,我也算是照看过您一段时间,看见您在我在岛上受了伤,我真的是,真的是心疼啊!”
“谢谢伯父关心,皮外伤而已。”褚夜沉再次笑吟吟道。
“可,我是真心疼啊……”李易佐眼泪心疼地又要流出来。
“心疼?”褚夜沉闻言重复,忽地嗤笑一声:“真的吗?”
“我当然是心疼您啊,我这……”
褚夜沉不等他话说完,眼里忽地带上了一丝讥讽,“您心疼我可没用,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心疼一下当时爆炸在场的群众。幸好那个时候我在场,如果我不在,炸弹爆炸后,你觉得现场会有活人吗?”
褚夜沉原本是不怎么生气那个“醉鬼带炸弹,差点把所有人炸死”的事的,这事和他关系又不大,出手帮忙也纯粹是因为自己当时在场,不出手自己就要被炸死了。
但后来,时云渺出现了。
他后来一复盘,发现,如果那天他没有心血来潮想去吃烧烤,他的云渺哥哥很有可能会被那个王八蛋醉鬼炸死……
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暴怒和恐慌。
李易佐见褚夜沉态度突变,吓浑身一激灵,更加痛心疾首起来:
“您、您说的是,那个闹事的人已经被关起来了。曼因岛有这样的危险分子,是我们李家监管不到位啊!风皇,您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了,我们已经加派巡检员全天候巡视全岛了,任何一个可疑人员,都会被重点观察!”
褚夜沉:“巡检员?”
这算什么东西?
“伯父,巡检员们在我这儿的印象相当不好啊,我对他们能否保护好这座岛持怀疑态度。”
“啊,这个,我知道有些巡检员确实是太无法无天了,敢随便欺压无辜群众!不过,您放心就好,那些个不合格的已经被开除了,不会再用了。”
“不会再用了?”褚夜沉挑了一下眉,“伯父,我记得的两年前驻联会期间,巡检员就出过一次问题,您当时好像也是这么保证的。”
李易佐脸色瞬间刷白,吓的他腿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像是要坐不住了,“风,风皇……”
李易佐这辈子都窝居在这座小岛上,他们李家是曼因岛的王,他这辈子也几乎可以说是过得无比滋润。
从小到大,只有两次,他过得不爽。
一次,就是现在,第一行界执行官褚夜沉亲自登临曼因岛,还有一次,就是驻联会。
驻联会,从头到尾,开了五个月零十六天。
那段日子,究竟多长,没有人比他记得更清楚。
十三个行界的执行官、理事官,不知道来了多少,反正每一个行界都派人来了。
对李易佐这个李家家主而言,那是一段黑暗无比的日子,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对着不知道多少个能当他儿子甚至孙子的行界官员低头哈腰,像一条狗一样,哄着他们、伺候他们,生怕他们有一点不满意。
没办法。
没办法啊!
十三行界想要灭了李家不过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他不这样,怎么活啊?
当年的巡检员的事,被查出来他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他以为不会再有十三行界的官员会来,他也就没再管,很遗憾,他想错了。
兜兜转转,话题还是回到了李易佐最不能接受的地方,褚夜沉语气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钧:“伯父,您把曼因岛的统治权交出来,您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李易佐的心沉到了谷底。
褚夜沉来曼因岛的任务,就是把这座岛的主权收走,让这座岛从此归到第一行界的版图。
李家一直是十三行界的狗,狗怎么跟主人斗?
但李易佐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颤声道:“曼因岛…是我,我们李家世代经营……”
“我知道。”褚夜沉打断他,“但时代变了。”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控制权。”
李易佐:“……”
“伯父,退一步讲,就算您坚持不把曼因岛交给第一行界,以后难保不会有第二、第三,甚至第七行界动用更激烈的手段来强行收走它。不是每一个行界,都会像我们这样,愿意坐下来和您谈条件,给您选择的机会的。”
李易佐的脸色一变再变。
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沉默了很久,最终挫败般地道:“风皇,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考虑,考虑……也麻烦您和褚总领商量商量。”
褚夜沉:“我会的,但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我父亲态度很坚决,收走曼因岛毕竟是他的意思,我改不了他的主意,您可要好好考虑,权衡一下利弊。”
“好,好……”
褚夜沉看着这个魂不守舍的中年人,忽然粲然一笑:“李伯父,我完不成任务,我爸爸会把我弄死的。”
“所以,请不要让我为难。”
“……”李易佐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完了。
脑子里就这两个字——完了。
就算是狗,在曼因岛,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随便称王称霸,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管的了。
十三行界?
天高皇帝远,只要没有人来,就不用怕。
但现在,要成丧家之犬了。
李易佐精神恍惚的出公寓门的时候,褚夜沉送了他最后一句话:
“以后来找我,请您务必要提前通知我一声,今天这样太突兀了。”
“还有啊,伯父不要想着派人跟着我监视我了。”
“!”
李易佐浑身一震。
他确实有监视褚夜沉想法,但还没付出实践居然就被察觉了!
“我……”
“被我猜到了?”褚夜沉桃花眼弯弯,“那伯父就不要再明知故犯了。不然,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强取豪夺。”
说最后一句话,他笑容逐渐消失。
——
门关上的瞬间褚夜沉脸上的笑意和威胁褪的干干净净。半晌过后,他敲敲卧室,“哥,他走了。”
卧室门被轻轻打开。时云渺警惕的扫视了一圈,确认李易佐真的走了后,他才放心出来。
褚夜沉看着他,没说话。
时云渺沉默片刻,“他走了,那我也……走了。”
“……”
走之前,时云渺又道:“刚才你和李易佐说的话,大多数我都没听清,不用担心。”
时云渺从前也是执行官,基本能猜出来褚夜沉这次来曼因岛执行的是保密任务,不然的话媒体早就大肆宣传了,既然是保密任务那就不能让外人知道。
幸好这卧室隔音很好,他没听清说话内容。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到时云渺以为褚夜沉不会再开口,准备拉开门离开时,褚夜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志向再远大的野心家,也有失败的那一天。”
时云渺动作微顿:“……什么?”
“我说,志向再远大的野心家,也有失败的那一天。”他慢条斯理又恶劣的重复,“之前风光无限的时公子,现在不也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
时云渺呼吸一滞。
他看着褚夜沉忽然像淬了冰一样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褚夜沉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印象里的褚夜沉虽然偶尔会闹小脾气,但对他说话从来都不会这么过分。
他和褚夜沉分享过野心,流露过温存,那个时候,不管他们分别都有什么追求,彼此都是很支持的,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褚夜沉嘲讽他的“野心”,践踏他的落魄。
“……”
两年了,真的改变太多了。
他今天自作多情的试探,也实在给自己丢脸,希望褚夜沉没有察觉。
巨大的难堪和失望涌上心头,反而让时云渺奇异的平静下来:“你说的对,谢谢你能放过我,我就不打扰了。”
褚夜沉目呲欲裂,难以置信时云渺居然还那么平静!他胸膛大起伏,越来越生气,痛苦、不甘和几乎要吞噬他的愤怒如滔天巨浪一般扑面而来。
他疯了一样的想:时云渺,你快说啊!你说一句你其实需要我帮忙,需要我为你铺路啊!
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了,你怎么能这么平静!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暴怒之下,褚夜沉突然感觉他自己的脑子要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了!
“……”意识到问题的褚夜沉猛地反应过来,背过身去不再看时云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硬:“你走吧。李易佐被我说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派人在这附近,你最好现在就走。”
“……”时云渺不知道他又怎么了,看着褚夜沉决绝的背影,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拿了垃圾小心的走了。
门轻轻合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公寓内瞬间只剩下褚夜沉一个人,以及满室寂静,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时云渺的极淡的气息。
褚夜沉依旧背对着门口,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他以为他至少可以激起时云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哪怕是指责也好,愤怒也罢。
可是没有。
时云渺还是那样,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离开了。
他还是圣人,还是那样温柔细心,知道给他买早饭,知道关心他的安全,可除此以外呢?他褚夜沉的情绪,他这两年的痛苦煎熬,苦苦寻找和念念不忘,在时云渺眼里,像是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是一种需要尽快摆脱的麻烦。
“……”
褚夜沉擦了擦眼泪,大步走向岛台,从最下面一个隐蔽的小格子里,抽出一板铝箔封装的药片。铝箔被大力撕开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拿起杯子就胡乱的把药咽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混着苦涩的药片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窒息感。褚夜沉撑着岛台边缘,深深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翻江倒海的痛苦。
那药盒上板正具体的印着几个字——抗精神病类处方药。
真是奇怪。
褚夜沉在一片混沌思绪中,自嘲的想。
见不到时云渺会发病,见到了时云渺居然也会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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