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考（二十一）
叶别风满头大汗地将尸身挪到苏却书斋门口时，宋停刚巧火速写完了策论，正搁下笔，准备出门寻苏却。
门一开，迎面看见二人回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全然忽视了同行的叶别风，目光直接落在苏却身上，担忧道：“不是说有人死了吗？是他？为何还要把尸体搬过来？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却面色如常，道：“他还没死，尚有一息。你搭把手，把他扶进去，让他缓缓吧。”
宋停眉头紧锁，看了看秦玉奇的脸和扭曲的肢体，只点头沉声道：“行。”
两人一起将秦玉奇架了进去，躺在书斋地上。
他和叶别风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秦玉奇的臂膀，将他拖进了书斋，放在地上。
过程中，宋停好几次侧过脸，仔细打量着秦玉奇，但他紧抿着唇，硬是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叶别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他肩头的位置已经沾上了一大块血渍，颇为显眼。他对苏却道，“你们这边一切小心，若需人手，我会让山起过来帮忙。”
“嗯。”苏却微微颔首，“记得，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秦玉奇侥幸未死，正在我这里。”
叶别风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
送走叶别风，苏却刚一回身，便见宋停正屈膝，沉默地坐在秦玉奇的身边。
他没有看苏却，目光落在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明明已经死透了。”
苏却不语。
宋停皱着眉抬头看苏却，脸色极差：“你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你自己不知道吗？凶手要杀你，都已经杀上门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那边揽这么一具尸体回来？你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惹眼，非要站在风口浪尖上吗？”
苏却走到书案前，拿起宋停刚刚完成的策论文章，对折了两下，再走到门口，将其扔进了木箱中。
她背对着宋停，平淡道：“那就什么都别做，在这等死。”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语气软了下来，急忙起身解释，“我只是不想……不想很多事都由你一个人去扛，去冒险。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
他话说到一半。
苏却动作很快，下一瞬，她已然欺身近前，一只手，就已经紧紧掐住了宋停的脖子。
因骤然发力，她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布条上又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但苏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眼神冰冷如刃。
“那又如何？”苏却的声音字字带着寒气，“这世间从没说过，有什么事是只能男子做，女子做不得的。” 她手上又收紧了几分力道，警告道，“你如果再敢多说一个字，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立刻杀了你。”
宋停被她掐得满脸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呼吸艰难。
可他竟没有丝毫挣扎，也没有试图反抗，只是双眼泛红，眼角微微颤抖着，平静地看着苏却，坦然接受苏却的一切动作，任由她掌控着自己的生死。
僵持了大约三四息的时间，苏却才松开了手。
宋停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抬手抚着胸口，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楼上的陶雨竹恰好下来，经过苏却敞开的门口，一眼便瞥见了屋内这尴尬而诡异的气氛。
宋停面色通红剧烈喘息，苏却面色冷峻手腕渗血，两人靠得极近……
陶雨竹的脚步顿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迟疑地开口：“二位这是……？”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躺在地上的秦玉奇身上，带着惊疑：“这又是……？”
宋停勉强压下咳嗽，直起身，摆了摆手，语气自然：“没什么，那边有人不小心受伤了，送过来让我帮忙照看一下罢了。”
陶雨竹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踏进书斋，转而问道：“苏公子，你的撰文完成了吗？我刚写完，正准备去找春音，你们，要一起过去吗？”
苏却侧头，从上到下地打量了陶雨竹一番，淡淡道：“不了，我浑身是伤，行动不便。宋停身体也未痊愈，需要休息，现在又多了一个伤患。陶姑娘自便吧。”
陶雨竹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无奈道：“好罢，那我自己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段春音书斋的方向而去。
苏却目送着陶雨竹的身影离开，久立未动。
宋停沉默了一会儿，先开了口，担忧地问道：“你这招引蛇出洞真的有用吗？不会是叶别风杀了人，故作姿态，然后跟众人说是你杀了人，所以尸体才在你这儿吧？毕竟叶家人蛇鼠一窝，粪坑里养大的，都是蛆虫。”
苏却闭上眼，未曾评价这句话。
如果当时，叶别风真的是听到声音就立刻出门查看的话，凶手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确认秦玉奇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除非他先杀了他，再把他推下楼。
可如果秦玉奇死在坠楼前，实在不必让他上楼这般惹人怀疑，而且尸身想怎么处理都行，为何非得从楼上摔下来？
话又说回来，凶手如果真的非要置秦玉奇于死地，为什么会选这种不一定致死的方式呢？
果然还是出手太急了，没有考虑周全吗？
没过多久，李长宥李共川二人匆匆而来。
“苏却，听说秦玉奇在你这儿……” 李长宥一进门，目光便落在地上躺着的秦玉奇身上。
他眉头微蹙：“摔得很严重吗？他看起来……脸色很差。”
“苏却，听说秦玉奇在你这儿……”李长宥一来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道，“摔得很严重吗？他看起来脸色很差。”
宋停做戏做全套。
此刻他正很贴心地蹲在秦玉奇身侧，帮他擦着脸上的污渍血痕，道：“凶多吉少，一直没醒，但好在留了一口气。”
他动作细致，仿佛真在照顾一个重伤垂危之人。
“那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李共川看向苏却，“互学是最后的机会了，凶手若知道秦玉奇未死，一定会再来动手的，你们这里恐怕不安全。”
苏却往旁边退了几步，疲惫地靠着墙，问道：“你们的书斋都在楼梯边，是否看见秦玉奇上楼？或是听到什么动静？”
李长宥闻言，那总是平淡无波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几分不解：“你怀疑我们？”
苏却依旧靠着墙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毕竟，你二人也没有对我全盘托出，不是吗？”
李长宥淡如死水的瞳眸久久凝视着苏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僵硬的笑容。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苏却，你一定要活着。”
随后，他就在突然响起的钟声中，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李共川径直离开了书斋。
自始至终，兄弟二人都未曾踏入书斋之内一步。
宋停看着两人离开，本想起身和苏却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嘴，屋外却又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是林无岩。
他也是面带急色，额上甚至带着细汗，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他快步走进书斋，看见靠在墙边手腕再次渗血的苏却时，脸上又露了几分惊讶。
他关切道：“苏兄，午时在饭堂见你，身上的伤口明明都已包扎妥帖，怎么这才一会儿工夫，又出血了？”林无岩道，“宋兄也是，自己本就虚弱，还要分神再照顾别人。我听说秦兄也受伤了，还送到你们这来了，就担心你们三人彼此照应不过来，如何？需要我帮忙吗？”
苏却指了指桌案上之前剩的干净布条，道：“林兄弟你来得正好，这样的事还是得交给懂的人来，我这手腕确实疼得厉害，包扎得也不妥帖，劳烦你重新帮我包扎一下吧，多谢了。”
然后，她转向宋停，抱怨道：“好冷，我估计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疼得紧。宋停，劳驾你帮我关个门，挡挡风。你就先在门外稍候片刻好了。”
宋停与苏却对视一眼，点头应道：“好，药粉还有剩，就在案上，你们记得用。”
说罢，他与林无岩一个擦肩，带上门，到外面去了。
书斋内，林无岩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玉奇，担忧地问道：“秦兄……就这样躺着没事吗？地上挺冷的吧，要不找点什么垫子给他垫一下？重伤之人，若是再受了凉，可就更加不妙了。”
苏却缓缓走过去，将干净布条递到林无岩手上，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布满愁容：“他毕竟是高处坠楼，内腑伤势恐怕极重，能吊着一口气已是万幸。如今大家皆是自顾不暇，能不能活下来，真的要看天意了。你说呢，林兄弟？”
“是，是，是。” 林无岩连连点头，附和着，伸手准备去拆苏却手腕上的布条。
然而，就在他手触碰到布条的一瞬间，苏却手腕猛地一翻，那截布头就如同一条毒蛇锁住了猎物，瞬间缠绕而上，紧紧捆住了林无岩的手腕。
林无岩猝不及防，一句“苏兄”尚未惊呼出口，苏却已然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膝窝处。
林无岩痛呼一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苏却趁势拆下自己手腕上染血的布条，将林无岩的双脚脚踝也迅速缠绕了几圈，紧紧打了个结。
可他刚准备给苏却的手腕拆下染血布条的一瞬间，苏却将布头一抽，瞬间将林无岩的手腕绕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林无岩反应过来，他又急又气，惊怒交加，挣扎道：“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无岩又急又气，怒道：“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苏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拿过药瓶，将药粉倒在自己裂开沁血的伤口上，又用新的干净布条，熟练地为自己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林无岩，冷笑了一声。
“这里是我的书斋。” 苏却的声音带着压迫，“你打不过我，当然只能任我摆布。你来之前难道不知道，在这个地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包括……杀了你吗？”
“忘恩负义！”林无岩气得浑身发抖，朝苏却啐了一口唾沫。
苏却似乎早有预料，随手抓过案上一张纸，轻描淡写地一挡，那口唾沫便落在了纸上。
她将纸一揉，随手扔在地上。
林无岩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我……我曾经救了宋停！你就这样对我？！”
苏却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俯下身，伸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笑道：“救？你做什么了？”
“我……” 林无岩一时语塞，支吾着答不上来。
苏却手上又加力道，将他的脸掰转，朝向地上秦玉奇的尸身，道：“或许你之前，本是存了几分真心，若真如此，我先行谢过。不过，在论及其他之前，我想先和你，好好聊一聊……秦玉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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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赴考（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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