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考（二十五）
几乎所有人都被方才的动静惊动，聚集在了廊道上，手中的烛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混杂成一团混沌，晃动着。
难道，自己之前所有的推断，从根本上就错了吗？
难道，在宋停花了五年寿命得来的提示下，再三确认的双凶规则中，还潜藏着第三个凶手？
苏却站在张山起的房门口，感到了一股寒意。
左边，是秦玉奇的房间，右边，是叶别风紧闭的房门。
她的目光在叶别风的房门上停留了一瞬。
门紧闭着，内里悄无声息，不知那人此刻是生是死。
她最终还是没有抬手去敲。
无论叶别风做出了怎样的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无权，也无法干涉。
夜色缓缓褪去，天际微白，晨曦从各个缝隙中渗漏进来，驱散开满室黑暗。
如今，叶别风、陶雨竹两名凶手身份均已明确，而书图案的持有者并未全军覆没。除非叶别风反悔，凶手的最终任务已确认失败。
按照常理而言，这似乎应该就是事件的终局了。
然而，当众人怀着一丝希望，在客栈大堂中枯坐良久，直到等掌柜再次现身，期待着听到什么关于事件结束的总结或者是否可以离开的消息时，掌柜只是一边走向门口准备关上大门，一边很疑惑地看向所有看着他的人，问道：
“时辰不早了，诸位举子……为何还不去书院？再耽搁，可就赶不上了……”
众人闻言，先是愣怔，随即脸上血色尽失，绝望笼上心头。
难道这一切还未结束？
还要回到那个该死的书院？
众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争先恐后地冲出客栈大门，向着书院方向狂奔，仿佛慢一步就会死在这里。
客栈内，转眼间便只剩下苏却、宋停，以及被看管在一旁的陶雨竹。
客栈门外那片坟地上，果然又新增了两座新的坟茔。
秦玉奇和康大化，确认死亡。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之际，楼上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苏却抬头，只见来人满脸满身的鲜血，把原本眼角十分显眼的血痣，都掩盖了起来。
他沉默着，缓缓走来。
他……竟然还没有死。
宋停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后提醒苏却道：“该走了。”
“嗯。”
三人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正好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
按照推算，这应该是晨读结束的钟声。
向书斋走去的路上，正好碰上从明伦堂走来的宁剑书和楚念来，对视后，沉默。
他们的表情疲倦麻木，一副茫然的模样。
回到书斋，桌案之上笔墨纸砚依旧齐全，但并未如往常一样放着需要抄录的书籍。只压着一张纸张，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今日课试。
宋停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锁，道：“我想，这个课试，恐怕就与我们能否离开这鬼地方，息息相关了。”
苏却微微颔首，目光凝重。
但，要试什么呢？
“不会是真的要出一张卷子，上面出的题目都是……都是从我们这些天抄的书，或者……写的策论里面找的吧……”
在饭堂里，大家都挤着坐在一张桌子边，楚念来没动一口面前的饭食，手撑着下巴，满面愁容地说道。
“不会，此地事事关乎生死，依我看，应该没那么正经。”林无岩说完，看到楚念来眼眶已泛红，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所试内容，定然与我们这些人，与这几日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我想总应该是……我们能够回答的东西。”
“那……会不会是要我们写出每个人的图案身份？” 段春音不确定地小声猜测道，“可明明是掌柜一开始就说了，叫我们不能随意告诉别人……如果课试真考这个，那我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被他误导了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们大家都早点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苏公子呢，毕竟我一直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坏人。”孟兰红冲着苏却感激一笑，道，“如果真是这样，苏公子，我之前给你的身份都是真的，未曾说谎。”
一旁的杨季野闻言，嘴角噙一丝冷笑，道：“孟姑娘，若此番能侥幸不死，他日再有类似境遇，杨某还是劝你，莫要太轻易相信他人。你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若他恰好是凶手，你此刻哪里还会有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孟兰红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直视杨季野，反驳道：“多谢提醒，我铭记于心。可话说回来，凶手藏于我们中间这件事，不正是苏公子不顾自身安危，点破告知大家的吗？他若不说，你我现在或许还相互猜忌，到头来死得不明不白，又怎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商讨如何应对课试？你也哪里还会有命去防备别人？”
她的话条理清晰：“我并非说藏匿身份，保护自身有错，但在此绝境之中，只顾防着别人，无人敢付出信任，事件便永无推进之日，我们就只能像之前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 ”
关记秋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此番若非苏公子身受重伤，还冒险与凶手周旋，我们恐怕难以扭转局面。至少现在……我们抓住了一名凶手。”
无人再接话，场面静了几瞬。
一直皱眉沉思的宁剑书突然开口问道：“若答错了，会如何？”
苏却抬眼看了看众人，道：“或许是一切重新开始，或许，皆葬身于此。”
死。
简单一个字。
是悬在众人头顶的利斧，是即将倾覆而下的洪水，是已在嘴边的毒药。
孟兰红努力想挤出一点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也……也别太丧气了。好在我们……我们也不是全然无知。就像……就像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命序的排列规则到底是什么。我每天都觉得自己一定是末位，可好像……并没有每次都遭殃。说不定，这课试的评判，也并不会如我们想象得那般严苛……对吧？”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
离开饭堂的时候，杨季野叫住了苏却。
宋停立刻警惕地往两人中间挤了挤，一副随时准备挡在苏却面前的姿态。
生怕这看似粗犷实则更暴躁之人，会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杨季野神色复杂地看着苏却，忽然抬手，郑重地拱手向她行了一礼，声音低沉道：“苏……苏兄弟。课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或许再无相见之期。即便他日再见，亦是陌路，我……不希望你对我，存有误解。今日之别，后会……无期。”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苏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片刻，亦抬手，对着那背影回了一礼。
回到书斋，课试的题目已经放在桌案上。
第一个问题：当前，已死亡之人的数目与姓名。
随后还有“首日之凶为何人？”“具列诸般图式，详悉绘出”“试言翌日所应之图，并阐其理”等题目。
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这些天发生的死亡事件，各自身份的轮换与规则，以及关键的线索展开，要求的是对全局的把握。
宋停看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问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无奈：“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大多推测而来，即使有来源，也零零散散，只是人人真假难辨的一面之词。甚至连搜证查验都处处受制，这……这如何能确保答得对？”
苏却提笔，道：“无非先礼后兵。”
宋停听苏却此言，浑身打了个颤，连忙凑上前，挽起袖子，认真地帮她磨墨，边道：“当年我也还算课业不错，我们一起答吧。但愿这破书院识相点，乖乖放你离开，否则……谁遭殃还真不一定呢。”
试题足足有五张纸之多。
苏却并未急于下笔，而是先在其他纸上将事件、人物、身份一一列出，反复推演。
宋停则在旁不时补充细节，或提出不同角度的看法。
期间，书院内外一片死寂，既没有钟声响起，也再没有新的身份纸条被塞入。
完成后，已是日薄西山之际，残阳余晖透进书斋，光影凄艳。
将答卷放进门口木箱后，苏却和宋停匆匆返回客栈。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见，只在客栈门口对面的荒地上，看见了坐在坟边的叶别风。
而坟堆自然也多了一个。
踏入客栈大堂，里面亦是冷冷清清。
只有李氏兄弟二人，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一张方桌旁，李长宥正往碗里斟水，李共川则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画着什么。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踪迹。
苏却刚想往楼梯方向走去，李长宥却头也未抬，道：“苏却，奔波一日，不如坐下来聊聊？”
苏却脚步顿住，问道：“其他人呢？”
李长宥这才抬起眼答道：“该活的，自然还活着。该死的，已经死了。该走的，也都已经走了，各有各的去处。而我们，在等你。”
“其他人都已经结束了？”宋停忍不住追问。
“嗯。”李共川点了点头，道：“这么多批人里，你们，已经算慢的了。”
“……我们？”宋停觉出李共川的话不对劲，“是指我和苏却……还是指所有参与的人？”
李长宥端起碗，悠悠道：“开启课试，你们确实是最慢的一批。不过……”他话锋一转，“能够开启一次课试便直接结束的，至今为止，也只有你们。苏却，你今日为尺，找出了行凶之人，此二人会因你而死。接下来，有一份惊喜等着你，希望你会喜欢。”
“可叶别风不是杀了人吗？他也要死？”宋停问道。
“但他确实是暴露了身份呀，告诉的，正好还是苏却，他命该如此。”李共川道，“你们不知道，看你们来来回回磨磨唧唧，我有多心急。”
宋停闻言，往苏却身边靠了靠，紧紧攥住了苏却的衣料。
苏却面色不变，甚至自己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干净的茶碗，倒了一碗凉水，云淡风轻地问道：“所以，你们俩，如今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们，是不会死的。我兄弟二人身负双生蛊，性命共享，除非同死。可我的图案从始至终皆为刺盾，故而，无人能杀我，亦无人能杀共川。”李长宥晃着手中的碗，解释道，“但，我们又都是死人，不仅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现在的你和宋停，也是。只有能出去的，才是活人。”
“明白了。”苏却道，“和客栈掌柜或者诡闻当铺的林老板一样。”
宋停：“……”
李共川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脱口而出：“你认识林叔啊？你难道……”
李长宥立刻瞥了李共川一眼，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他转而看向苏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呢？”
“最开始抓阄分房之时，”苏却坦言，“我先怀疑了李共川。”
李长宥闻言，便又严厉地瞪了李共川一眼。
李共川讪讪地挠了挠头，对李长宥赔笑道：“哥，是我心急了，没沉住气。下次……下次再换一换，换一换。”
苏却又问：“既然之前有很多人来过，还比我们快，我倒是好奇，他们是如何完成的。”
李共川看了一眼李长宥，见他未曾阻止才道：“人，因利聚因利散，猜疑斗争不过就那几回事，而自作聪明者，大多都全军覆没了。我见过最蠢的，就是第一天放火烧死所有人的，自己也跟着永远死在了这里。”
放火，书院……
会是巧合吗？
苏却只用手掌贴着碗壁，没喝：“你说在等我，难道就是想聊这些？”
“自然不止。”李长宥的表情很罕见地生动，他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苏却，“我知道，你在找《诡闻录》。”
苏却抓紧了碗沿。
“不用费力去找了。”李长宥的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
“这里，就是《诡闻录》。你的所见所闻，你在此经历的一切，都是《诡闻录》的一部分。”
李长宥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和共川的任务，就是让你们所有人，全部都死在这里……可是苏却啊，你本应该是一个死人了，但是，不知为何，他又放过了你。而你，既然活了下来，就应该感恩，就应该好好帮他，而不是和他作对。”
苏却一点即通：“所以，你那时才会给我看范月楼的伤口图……”
李长宥笑容更深：“这一招，用来对付你们这种细致之人，一套一个，最是有效。”
碗中的凉水漾出轻微的波痕，苏却盯着李长宥，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是谁？”
而李长宥却像是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我们，一定会再遇到的。在不同的故事中。”
说着，他起身，递给苏却几张纸，道：“送你的，见面礼。”
苏却伸手接过。
可话音未落，李长宥的身体骤然裂开，伴随着皮肉撕裂之声，却未鲜血四溅。而是像人偶一般，裂成了七八块残肢，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尤其他的头颅，直接飞到了苏却眼前的咫尺之处，毫无生气的脸被放大了数倍，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地盯着她。
那嘴唇一张一翕，发出的声音如巨石压身：
“走——”
苏却纵然心志坚韧，也不由得心中一惊，抬手想挡。
而她身边的宋停，何时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压抑的恐惧瞬间爆发，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然而，那尖叫声刚刚响起，便瞬间消失在苏却的耳边。
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只剩一片漆黑，吞噬着她的意识。
可鼻尖，却嗅到了一股苦涩的药草气味。
她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第三篇章到此结束啦，很感谢追更到这里的小可爱
随便问一下，有人会对他们的课试卷子感兴趣吗？
再次感谢所有收藏、营养液和鼓励[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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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赴考（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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