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见杀我老公的那个人。
01.
星期五的晚上,独自一人回到家。家里空空荡荡,一张合照,是结婚照,一张遗像,是从结婚照里截出来的男人头。两年了,他的样子再不会变,她却老了,从相片老到脸上。
陈景容拿出红酒和红酒杯,没坐下,靠在厨房吧台就喝起来。一杯一杯。红酒不是买醉的良药,应当喝威士忌,应当去酒吧,在人前大哭一场,为死于非命的丈夫,再放下一切,向前看。做不到,倘若能做到,不会痛苦至今。
星期五的晚上,分外安静。陈景容没发觉,但她渐渐品到红酒里的咸味。那是她的眼泪。两年了,这件事还没完。除非人死尽了,这件事永远不会完。她还活着,可怜她还活着,像边境线上矗立的一个混血儿。总有一天要让她选个国别了,她必须选。
一瓶红酒喝了大半,混混沌沌,但还算清醒。胃叫嚣着发痛,提醒她整天没吃东西了,不理睬,打开电视看看新闻,或深陷被褥继续将自己灌醉。
无力关心别人的事,还是选择卧室。今晚的卧室,哪里有些不一样,酒精的作用下大脑迟钝了,陈景容忘记开灯,摸索着向床走去。
酒杯陡然从手中脱开了,砸在地毯上,闷哼声。酒杯的闷哼声,人的闷哼声。
男人的闷哼声。
陈景容循声望去,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
是鬼她不怕,来找她的鬼,无非是那一个。她又极想他,她又极需要他,她恨不得是他回来。
但是人。
待眼睛适应黑暗,看清阴影里的那个人,陈景容捂住嘴巴,酒完全醒了。
惊讶,害怕,难以置信,毛骨悚然,心如死灰……百感交集。血腥味从空气中沁出来了,他出现,今晚定有一个人遭劫难。
“你……”
手机在皮包,皮包在鞋柜,拨打报警电话是999,三个数字连起来按,不能多不能少。她来不及。
鹏将双手举到胸前,示意他没武器。
陈景容悬着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下一秒,却见鹏猛地拉开衣柜门。
一具尸体倒出来。
陌生人的尸体,在熟悉的家里,在她每天打开关上的衣柜里。满脸是血,死状触目惊心。才想起来,以往见过的尸体,在警局,在棺材,打理好了,纵使伤口再多,是整洁的。
他死时是这样。
鹏拔出插在尸体脖子上的匕首,陈景容害怕地向后退。
不,不,鹏拼命摆手,他让尸体握住那匕首,做出刺的动作。
陈景容似乎明白鹏的意思,她大胆走过去,和鹏一起蹲在尸体边。她握住他的手——而他的手握住了尸体的手,以防匕首掉落在地——向自己刺去。
鹏的力气很大,可能是怕陈景容伤到自己,匕首只挪动了几毫米。
但两人都明晰了。
“谢谢你救了我。”
陈景容站起身,她知道鹏听不懂中文,于是去厨房拿了面包和果汁,用食物表达感谢。
鹏欣然接受,他的脸灰扑扑的,手上还有血,他蹲在尸体旁边,就这样吃起来。
陈景容坐在床边,看鹏狼吞虎咽,好一会儿,又站起身。鹏随着陈景容起身的动作停止进食,警惕抬头。陈景容摊开双手给鹏看,什么都没有,鹏再放心吃起来。
陈景容搬出行李箱,太小了,不够塞下一个壮硕的成年男人。鹏三口两口吃完食物,拿着匕首去割尸体。
太慢了,骨头割不断,陈景容去牵鹏的手——鹏给他牵了——领他去厨房。案台上有菜刀,陈景容引着鹏去拿,他拿了,她也拿了一把。
两把菜刀,刀片皆卷曲了,鹏将它们和尸块一并塞进行李箱。去哪里?去山上吧,这个时候出海很可疑,虽然去山上也很可疑。陈景容突然想起他们都没戴手套。她应该打开行李箱,将尸体和菜刀全部擦一遍,或用消毒液浸泡。她很累,她不想管了。
陈景容开车,鹏坐副驾驶,行李箱在后备箱。驱车上山,星期五的晚上,畅通无阻。陈景容打开车载音响放歌给鹏听,鹏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第一次抛尸,他们两个都是。连着行李箱一并丢了?打开了,左一块右一块,东一块西一块?停车,拖着行李箱走在树林间,几次拉开拉链,几次合上。行李箱终于空了。
行李箱很漂亮,又是陈景容从床底拿出来的东西,鹏抱在怀里,怎样都不肯丢。只是脏了,很多东西脏了还能用,食物掉在地上依旧能吃,他的衣服破了依旧穿着。不吃不穿,屈辱像条流浪狗。鹏不知道什么是屈辱。
家里也要清理,陈景容留下行李箱。拖着行李箱往回走,走到车边,陈景容后知后觉今晚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她颤抖着手点起一根烟,吸一口,递给鹏。
鹏接过去,学着陈景容的动作也吸一口,结果呛到。
陈景容拿回烟,她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拿一瓶矿泉水给鹏。
鹏一口气喝净,陈景容给他第二瓶。
第二瓶,喝得缓了,喝了一半。鹏把瓶子放在车顶,一溜烟地跑开了。几分钟后,鹏跑回来。
陈景容拧开矿泉水瓶盖,帮鹏洗手。可能是觉得浪费,鹏先是摇头,最后也乖乖伸出手。
像个小朋友。
他们荒无人烟地站了一会儿,或许是想到家中狼藉,格外不想走。陈景容吸完一支烟,踩灭烟头,再吸第二支。鹏静静看着她。
还有几袋面,几个鸡蛋,煮给他吃,洗了澡才能去便利店。他受伤了吗?医药箱里的药再没换新的,早过期了。陈景容踩灭第三个烟头,也看向鹏。
“可不可以帮我杀一个人?”
鹏听不懂,他迷茫地看着陈景容,又低下头。
此事作罢。
但,有句柬埔寨语陈景容练习了很久。
“??????????????????????????????????????????”
这次鹏听懂了,他走近陈景容,抬手,小心擦去她下巴的血渍,郑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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