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倾砚睁开眼外面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戈壁。
她跟着同事们走下车,一脚踩进了沙子里。
戈壁滩小沙堆的背后是巨大的赤红残阳,比她先到的董苒向她挥舞着手臂。
在董苒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文晨穗。她是徐倾砚的领路人。
这一幕让徐倾砚怀念——那段望不到头的日子怎么会没有温情呢?
她加快脚步跑过去,激动地伸手相握,“文工好!好久不见……”
那预感越来越强烈,就要呼之欲出,但徐倾砚还是先低声问董苒:“怎么没看到魏总工呢?”
“魏老师在北京的医院……情况不太乐观。”文晨穗说着便笑了起来,“我们这个年龄很正常的。”
“文工……”徐倾砚不忍再听下去。
“正常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嘛,也该这样了。”文晨穗仍然慈祥地笑着,安慰几个孩子。
徐倾砚和董苒进入同一地下观测室,“激动吗?”
面对调节气氛的询问,徐倾砚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以前她渴望成功是因为想要获得那份自豪与成就感,现在多了份焦急。
她想立刻就见证“光闪”的威力。
她好想快点回去,回家里好好睡一觉,哪怕天地闭合都与她无关。
好想告诉妈妈和爸爸,过去离家的五年是她被黄沙掩盖在此的呕心沥血。
告诉庭森,在说下那些狠心的假话后,她一路哭到机场。她从未有一刻停止爱他。
寂静的夜色响起一声急促的哨声,白光如昼撕开铺天盖地的黑暗。
空中的目标被它以光速击毁,散落的带火残骸成了戈壁上的人造流星雨。
在身边响彻云霄的尖叫声里,在董苒激动的拥抱里,徐倾砚察觉不到眼泪滑过脸颊的温度,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望向光闪威力的一刻如同与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激光武器的自己对视。
徐倾砚,你做到了,祝贺你。
车窗外突然落下大雨,雨点很大却不密集,徐倾砚没有带伞,东平的夏天总是这样充满意外。
“谢谢师傅。”徐倾砚从后备厢拿出行李,迈进已有破损的铁门,每一步都踩准内心的不安。
她无暇顾及全被淋湿的头发,揩去自睫毛滴落的雨水。现在是午休时间,一路上人很少,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水打在风衣上发出的阵阵闷声。
脚步最终在一栋楼前停下,徐倾砚抬头望着熟悉的六层老楼,淡黄色墙皮脱落得厉害,裸露着灰黑色的水泥。
爬到三楼,左手不得不握住开门时微微颤抖的右手。她太激动了,像是有一棵大树在体内蓬勃发芽。
门打开,妈妈出差不在家,屋内的安静屏了外面颠倒的世界。
徐倾砚知道妈妈有足够的能力换一个新的大房子,但为了她,她才选择守在这里。
放下行李,徐倾砚迅速向楼上跑去。
短短一层的楼梯不够她想出该说的话,一片空白里她只知道她想见那个人。
准备第三次敲门时,对面的住户开门了。
“你是……哎?你是倾倾!”
徐倾砚回头,是住在余庭森对面的阿姨。
“阿姨好。”
“余庭森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你不知道吗?他早都搬走了。”
“什么,什么时候?”她难以置信。
“这个嘛……”阿姨低头回忆,“大概两年前,好像也是夏天的时候。当时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帮他搬家的,还给我们家送了礼,感谢我们照顾庭森……她应该也是你的朋友?”
呼出一口气几乎用尽徐倾砚所有的力气,“对,是我们的朋友,我忘了……谢谢您。”
“不客气不客气!”阿姨笑着摆了摆手。
楼道恢复寂静,徐倾砚终于从冲动中回神。
现实就该是这样的,哪怕是不得已说出的狠话,他也不该在被她羞辱后还等在这里。
回到家,徐倾砚拨通同事的电话,“何岩,余庭森还在激光所吗?”
“在啊。”何岩惊喜道,“倾砚!你回来了?”
“嗯。”徐倾砚没有心思叙旧,“他还在原部门吗?”
何岩想了想,“好像不在了,你离开后他被调到了前沿研发部。我也不经常见到他,哎呀他们那个部门最忙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
“哎哎哎!”何岩阻止徐倾砚挂电话的动作,“你们什么时候来上班?你还属于所里吗?”
“属于。我没有接到其他通知……”
除了当年同行的同事,只有何岩知道徐倾砚是因为“光闪”这一绝密研究而离开研究所的。
不是因为徐倾砚和他关系多好,而是因为何岩师从徐倾砚的上级文晨穗。
国激光技术研究所会议大厅。
挤过人群,紧张让余庭森感到小腿发麻,冰凉的手心站在那个人面前时居然瞬间热了起来。
对视果然是这世上最**的行为。
“……”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干到他后悔刚刚没多喝一杯水,“要向我道歉吗?”他努力表面维持平静。
肋骨被巨大的马力冲击,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被此牵引跳动。
他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会再次见到她。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余庭森还以为是自己连着加班几天累出了幻觉。
但她与同事的说话声让他确定,这是真的。
她真的回来了。
五年,整整五年。
这个人从未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而他只因对视一眼就穿过人群向她而来。
为什么过去五年他还是做不到像她那样绝情呢!
“对不起。”徐倾砚按他要求的那样如是说道,毫无情绪的眼睛盯着他的。
“嗯……”空洞感让余庭森似无所谓地点头,看向别处。
他还能怎么做?
她那么冷静才凸显他是这大厅里唯一的疯子。
当年分手是她提的,她面对他时当然会如此轻松。
道歉对她徐倾砚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说三个字罢了。
“倾砚!”同事在余庭森身后向她招手,“主任找你,过来吧。”
“来了。”
就算下定决心就此别过,但她从身边经过时余庭森还是开了口,“我想问你,当年你是不是算好了我在研究所不能随便出国,所以在那时候提的分手?”
“是。”徐倾砚还是回答很快,“我还有事,告辞。”
听清了吗余庭森?
不要再说你了解她,继续为她找借口了。
徐倾砚当年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把你扔了。
余庭森微微仰头,绝望地闭了闭眼。
道歉不是他最想听她说的。
只是再见的那一秒,过去的自己领先意识想要讨伐罢了。
他想问她的是,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过去那么久,还以为他早已学会冷静面对她的眼睛。
可是今天,好像连那句礼貌的“好久不见”都没说出口。
在今天的大会上她被升职成了副主任,站上讲台无疑坐实了那个“为了出国回来升官而抛弃男友”的名号。
台上院长在做任务部署,徐倾砚维持脸上的严肃,手里记录的笔也没停过。
她看向斜前方坐着的人——余庭森正和身边的同事低语,而后点了点头。
昨晚收到会议通知前,徐倾砚还以为自己要等到天荒地老才能出门。
不能随便出门、不能随便打电话,不能随便社交、不能透露离开的五年做了什么,不能……
让她想起那时提分手的原因,她无法在那时预测“光闪”任务要耗时多久,也无法设想会不会有人在调查她后对余庭森下手,或者打电话想要策反他。
总之那时候与她维持恋爱关系就等于涉险,没必要让他面对这些。
以后外人要在对她的误解上做多少文章,她都一字不驳。
在接受那项任务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被人不解的思想觉悟。
那颗抵御风沙的心应该是最坚硬无比的,但看到那张充满夜梦的脸出现在会议厅门口时,徐倾砚只觉这世界真的有片刻暂停是因为她。
沙石融化为血肉,心跳像是无声的地壳运动。
整理完一天的工作,徐倾砚合上电脑累得趴在桌上。
今天还得加班,她闭上眼还能看到那些仿真实验里跳动的荧光波纹。
所坚持的“凭热爱抵消工作带来的痛苦”,不过是她一次次重燃的导火索。只有这样对自己劝解,她才能坚持下去。
在超市拿起那瓶咖啡饮料时徐倾砚也没想到一个转身就会碰上余庭森。
拿起这个牌子是因为早上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他和同事在窗边聊天,手里拿着的就是这瓶咖啡。
贺峰向徐倾砚打招呼,她回以礼貌问候。
看到余庭森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徐倾砚感到被发现的尴尬。
她还是这么了解他,这样的视线里他眉毛轻动几下,她就知道他不会再想买这瓶咖啡了。
这应该是新品,他大概刚发现,现在一定觉得被她“染指”了,不会再碰。
于是徐倾砚想快点找个借口假装问贺峰,有没有喝过好不好喝?
没等她演戏,余庭森走到她身边,“副主任,这个味道不错,很提神。”他从冰柜拿出同样的一瓶。
“哦,我看是新出的所以想试试。”会议室里指挥若定的副主任对心里的慌张也颇感无奈。
“倒也不是新出的,已经有一年了。”余庭森冷声哼笑,“徐副主任毕竟刚从国外回来,这么忙不知道是应该的。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
如此挖苦对徐倾砚来说无关痛痒,她早在心里预演过千万次他的针锋相对。
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对自己说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确实很忙,谢谢小余推荐。”徐倾砚转身去付钱,不顾身后贺峰对余庭森的打趣。
“小余?副主任原来还会这样叫你呢?小余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小余怎么不说话了?”
在窗前看着余庭森和同事一起进入办公楼,徐倾砚紧抿的唇线仍未放松。
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要再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对他坦白这一切都是误会。
如果她一辈子都困在黄沙之下、困在无人区的中心,那她真能做到一辈子靠以前与余庭森共度的点滴为自己搭建幻想的温巢。
可她回来了,她见到他了,她就想要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怅然叹气声里徐倾砚回到办公桌前,为结束这一切只想到了一种办法,那就是再次加入绝密研究。
可所长说了,光闪研究所已被解散,她“没用”了。
徐倾砚苦笑,这样积极工作的心思,还真是反人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