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记下了后来这些年余青渺所知道的事情：
自那次离开公安局后她常会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比如接了电话对面却不说话。
也有人通过她身边认识的人打听她和家里的事情，余青渺变得谨慎，和朋友聊天也不敢说太多。
余庭森高三的国庆节，余青渺又见了一次郑研。这次她才知道，郑研并不是一名公安局警察，而属于国安局。
余青渺了解到了那份名单，她并不知道其他三人都是谁，也不记得父母和这三个人是否联系过。
而那场车祸也有了最终的解释：谋杀。
“我本以为这些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直到乔鸣叔叔来找我。和我一起走出咖啡厅后，我们险些被车撞到。我心有余悸，因为爸妈的事情让我无法不联想这次‘车祸’的目标或许不是我，而是徐叔叔。”
“但他很淡然，只是对我说‘不论以后遇到什么都不要怕，你的父母都是非常勇敢的人’。我想，徐叔叔或许早就知道一些内情了吧。”
“这天之后我又被郑研叫去了公安局，她告诉我会有人暗中保护我和庭森，但我还是害怕。”
“即使我说要追究，也不过是等待他们再次联系我。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调查的能力，这背后牵引出的大网也绝不是我能涉足的。所以，我现在只希望庭森不要卷入这些事情。”
“我甚至害怕哪天我不在他身边了，他们会对他下手。”
“我不能再失去庭森了。我承受不住。”
“明天要出发去武汉了，我自己签了名字后才告诉庭森和奶奶。”
“我以前闹着不让妈妈去上班，她说，这是她的责任，她在这个位置上就理应去为此奋斗。我想，这是这个时代落在我肩上的责任吧。”
“我曾宣誓过，我进入医院就代表我已经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人生。我好像能理解妈妈和爸爸了，在他们进入研究所时也一定下过如此决心。”
“妈妈爸爸，让我们在理想中相聚吧。希望我回家时，大家不会再被口罩困住。”
这是最后一次记录了。
暑假余庭森和奶奶回到了乡下的老房子。
奶奶说，想把姐姐留下的东西带回去。
余庭森再次默默合上日记本，擦去不知滴落了多少回的眼泪。
姐姐想了那么多，唯独漏了一条——他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失去姐姐的痛苦呢。
窗外的夏夜是独属于乡下的燥热，蝉鸣不绝，星光闪亮。
奶奶还没有去睡，坐在院子里扇着扇子乘凉。
余庭森走到奶奶身边，慢慢坐下，“奶奶，要是我现在谈恋爱了，你会生气吗？”心里没底所以那么轻声地问，大脑一片空白眼睛不知盯着何处，或许是某条地缝吧。
奶奶笑呵呵地捏捏孙子的胳膊，“怎么会呢！都考完了，你就去谈吧！我还想看着你成家呢。”
余庭森勉强笑了笑，他现在还不想和别人成家呢……也没想和别人。
“奶奶，我喜欢徐倾砚。”
“但是我没有那份勇气让徐倾砚与我一起面对风险，我害怕失去她，所以我只能离得远远的。”
说着说着，余庭森都不知道是在对奶奶说，还是在对自己，亦或是独自对月亮坦白。
“我想，要是哪天他们找到我，这事情轮到我，我就一个人走了。”
“我失去了这么多亲人，我知道这有多痛苦，我不想看到徐倾砚为我悲痛欲绝。”
“徐倾砚很聪明，很有能力，她能抓住很多东西，也必能成就大器。”
“我不想也不能让她的前途因为我而出现一点意外，更不能让她因为我而遭遇意外。”
余庭森想，奶奶应该没有听清自己说的什么。
可当他回过头，奶奶一直在沉默地注视着他。拍了拍他的小脑瓜，“这世上所有的情不过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有什么你不想让她怎么样，也没有什么你必须要怎么样。奶奶只希望你能幸福。”
孙子说的一些话她没听懂，看着从小养到大的孩子陷入苦闷囹圄，她能做的也只有陪伴和宽慰。
好平常的一句长辈祝福语。
好简单的字拼成的一句话。
为什么如此温暖到余庭森想要哭泣。
他再开口，有些哽咽，“哪怕失去生命吗？”
“如果和这个人在一起，是你理想里的一部分。”
余庭森走出电梯看到的就是站在他门前的徐倾砚，她手里提着小笼包不知道等了多久。
但让他皱眉，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空气中熟悉的香味让余庭森一下午没吃饭的胃终于有了饥饿反应，片刻的尴尬让他又想搬家了。
“你不上班吗？”语气平常得就像偶遇了一位同事，就算遇到同事余庭森都不会这样不开心地问。
“我这几天上班比较自由。”
是啊，你都在所里当官了谁还能管得了你？
余庭森很想这样说，想挖苦她，以此显示他的不在乎。
可他在乎。
他没有回话，径直去开门。
“我在理工大那家店买的。”沾着水蒸气的透明塑料袋从后递来。
徐倾砚知道现在的余庭森不想看到自己，他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下午离开所里的时候看你在办公室，没去吃饭，就擅自去买了。”
那家包子店是余庭森大学时最喜欢吃的，不想吃学校的饭他就出去买包子。
余庭森经常不想吃学校的饭。所以徐倾砚也知道了那家店，出来玩不知道吃什么两人就跑去吃包子。
有次余庭森刚吃一口就满足地仰头感慨：自己的愿望就是天天都能吃到这家包子。
徐砚笑他要求低，心真大。
在他傲娇地反问里，她只是说：“这样很好养，但是我会帮你得到更多。”
他现在不需要了。
“不必了，谢谢。”他想要进门，却被徐倾砚拉住胳膊。
徐倾砚焦急道，“庭森，当年的事情我有苦衷，我没办法说。”
没有那些震惊和犹豫，“我信你。只要你说你有理由，我就信你。真的徐倾砚。但我不会原谅你说的话。”余庭森没回头，自顾自关上了门。
你曾发誓说你慎思笃行才来到我身边，也不过是说服我配合你后来的弃之敝屣。
直到下车站在上海交通大学门前，直到走进校门被学姐笑着欢迎：“同学你好！欢迎来到上交大！”直到接过各种印着上交大的宣传册，徐倾砚飘在空中的心才落地。
她走进了曾追逐的、曾在多个日夜里坚持走向的远方！
她终于把它握在手里了！
“漂亮吗？”
耳边是妈妈的轻语，徐倾砚望向熙攘人群，置身这熠熠生辉的青春，说出心里话：“我好期待。”
“那就去好好享受吧！”乔佳搭上女儿的肩膀，这十八年过去终于看到她亭亭而立。作为母亲，乔佳只希望她最爱的孩子就此启程昂扬走在她的人生路上。
“妈妈，我怎么样做都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你觉得我错失良机吗？”
徐倾砚问得认真，让乔佳失笑，“倾倾，那些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你从来都不必满足我的期待，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建议你可以听，但行动的决定权在你手里。”
“徐倾砚，这是你的人生，请务必做一切时都遵从你的心意。”
送妈妈离开后，徐倾砚一个人在校园里乱转，熟知各种教学楼、食堂、图书馆的位置。
好像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她试着给余庭森打了电话，本不抱期待以为还是冰冷的机械声，结果通话声让她狂喜——整整一个暑假过去，她终于被移除黑名单了。
徐倾砚有些不敢相信，“余庭森？”尾音的颤抖让她大口呼吸稳定情绪。
“是我啊！”那边的人好像正在收拾东西。
“你开学了吗？”
“开了！今天刚开学，现在正在收拾柜子。”余庭森的声音好有活力，徐倾砚听到他和舍友打招呼的声音，“徐倾砚你怎么样？上海的天气好吗？”
焦糖色的黄昏从树叶之间洒落，“嗯，是个晴天，现在的落日很漂亮。”
“你现在在哪里上大学？”徐倾砚不确定他会不会告诉自己，又或者立刻挂断又要拉黑她？
“东平理工。”
他果然是按照那张草稿纸报志愿的，稿纸上写在第一个的就是东平理工大学。
他轻松的语气就像忘了自己答应过徐倾砚也要去上海。
“东平天气好吗？”徐倾砚尽力掩饰语气的起伏。
“是晴天呢。”
“那就好，是你喜欢的天气。”
“是啊……”余庭森叹了口气，“我觉得大学还不错，食堂挺多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报学校的时候听说理工大的食堂很好吃。”
徐倾砚压下想要质问他报志愿为什么骗她、为什么要说他填的也是上海的冲动。
可她也害怕这些问题再被谈起，他又会与自己切断一切联系。这些事情，总会在以后解决的，徐倾砚想得如此理想。
一旦联系上，她就再也不想失去他。
从此开始，两人恢复了联系，就像普通朋友一样。
一次上课摸鱼得知余庭森和自己的专业一样时，余庭森只是发了句：【真巧，我都没想到我报的第一个专业人招满了。】
徐倾砚盯着那条讯息。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只会感谢这是上天对她的怜悯，是潜藏的暗示。
“余庭森，我从图书馆出来突然下雨了，我没带伞好冷。”
电话那边的人也笑着抱怨：“我这里也下了。徐倾砚你管管吧，上海的雨都下到东平来了！要不要我飞过去给你送伞？”
徐倾砚下意说要。
“要你个大头鬼啊！”那边人笑声更大了，“东平离上海那么远，送过去都天晴了。”
她及时遏制想要更靠近的心，“嗯，不送了。下次天晴了回去找你玩。”
“好啊。”
大一的寒假，徐倾砚终于再次在楼梯上见到了余庭森，他正要下楼。
明明她是那个被他留在这里的人，他却比她还要惊喜，“你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的？”
“前天，你呢？”徐倾砚复刻余庭森完全忘记去年夏天那个吻的状态。
“我都回来一周了。”余庭森撅了噘嘴，郑重拍上徐倾砚的肩膀，“你们好学校的学生果然还是忙啊。”
徐倾砚用现在所有的勇气问出那句：“今年，还陪我过生日吗？”
“不了。”余庭森笑得有些尴尬，就好像真的是因为某件着急的行程而不能陪她一样，“奶奶在乡下呢，我得回去过年。”
徐倾砚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她自若点头，“奶奶以后都不在这里住了吗？”
“对，因为我现在上大学也很少回来，所以她回乡下了。”
徐倾砚还想问问万福在家吗？她想它了。
但迅速说自己还有事就下楼的余庭森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这个冬天，徐倾砚只见了余庭森这一次。
因为当她第二天上楼敲门，说妈妈请他来家里吃饭时，那扇门又没有人开了。
他又逃了。
徐倾砚气得抓狂，余庭森，你又击碎了你的承诺！
不是说是好朋友不会逃吗？
余庭森，你现在和我连好朋友都不算了是吗！
因为是自己曾向往、又调查过然后选的专业，所以即使难学徐倾砚也没有觉得很痛苦。
除过热爱的抵消，毕竟她也知道，要进步就需要吃苦。
课外闲暇时徐倾砚在图书馆找到了一些关于激光武器发展的书籍，不过因为还没学专业课所以很多都看不懂，就另找了几本公式少一些、专业性弱一点的科普类书籍。
那五种激光武器里，她最感兴趣的是机载激光武器，因为它最像科幻片里的那些飞机与太空战舰所装载的。
她幻想着，自己未来会有能力将这些理论变成现实。
渐渐地，这些外围科普不再能满足她的求知欲，她开始自学专业课。
除了和舍友聚会，徐倾砚最常做的活动就是一个人戴着耳机在校园里散步。她常想起妈妈当年一人远渡美国，爸爸当年选择自己热爱的事业，现在的她也走在自己向往的路上。
时隔四年，在这一刻她终于再次感受到自己与母父重新成了一张照片。
徐倾砚很满意现阶段的人生，她斩钉截铁走向理想，她在继续摸索自己热爱的领域。
如果……如果现在余庭森在自己身边，也算得上锦上添花。
坐在刘承菲面前慢吞吞倾诉遗憾的徐倾砚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我想不明白，又因为相信他而认为他一定有理由。”
刘承菲哼笑，“你还真会给他找借口。”
徐倾砚想说自己没有，又觉得无法反驳。
“那你去吓一下他吧。”刘承菲本是趁着五一假期来上海玩，顺带找徐倾砚叙旧，都怪她嘴长问了一句“你现在和余庭森怎么样了”，这才开始了这个的话题。
徐倾砚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承菲从包里翻出学生证，“我到时候借给你我们学校的校卡，你就骗他说你为了他改了志愿，其实你一直在东平大学。”
这个计划太胆大太冒险了！
“余庭森疯了怎么办！而且，如果他到时候要是因为愧疚才答应和我在一起呢？”徐倾砚吓得连连摇手，这个计划绝对不可行。
这么一说，确实考虑不周。但刘承菲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不这样做余庭森能说实话吗？
“再承认是骗他的不就好了？这样才能看出你的用心良苦和你真心啊，这又不是什么弥天大谎。徐倾砚，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和余庭森在一起的结果吗？”
“你又没做损害他人利益的事情，给自己道德感整那么高干什么？”
嗯，刘承菲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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