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董苒因长时间一个姿势在电脑前工作而颈椎与整个脊背疼痛时,她会对徐倾砚说一些真话。
“我之前在研究所只是为了赚钱,所以就很努力地干。后来来了这……。”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被影响了。”
徐倾砚听罢默默笑了。
她曾经的想法确实实现了,这就是“焰浪之势”啊!
徐倾砚曾看到过一句话:真正的勇敢是保护自己。
她不希望自己的这份勇敢消失,于是心存幻想地保护自己那点纯净。
她为自己的心筑起一扇窗,看着外面现实的暴风雨,将这些手段、招式都记在心里,再继续怀揣纯粹前行,继续走向她理想的炮筒。
这些话就足够概括她的一生了。
是的,徐倾砚不愿意放弃理想,不愿意被现实完全俘获。
她会努力向上走,去接近那些光武。
等到有一天能离开荒漠,再去过好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再开心一些,让银行卡里的数字再变大一些。
在光闪研究所与外界联系会受到监视,不过对徐倾砚没什么影响。
她与母父的通话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只是问他们过得怎么样,身体健康如何。
每次挂电话前都不忘让爸爸帮自己,“你有时间了联系一下庭森,帮我照顾照顾他吧,我抽不出时间……”
乔鸣问女儿有没有和庭森电话联系。
徐倾砚低声应答,每次都骗他。
或许被封闭太久,大家的体质都变得相似。
当这间屋子里有一个人开始咳嗽时,你再抬起头,就已经有一片人弯腰咳个不停了。
为了减少影响,徐倾砚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想要减缓咳嗽的症状。
药也吃了,却还是闷声咳不止,但好在大脑还是清醒的。
她不想倒下。
这么庞大的工程听起来少一个人也不会怎么样,可如果真少了一份力量,谁来补这个位置?谁的一天能再凭空多出来几小时将空缺填平呢?
在久未痊愈的感冒与低烧里,徐倾砚倒下了。
现在应该和同事们在一起观测户外实验,接下来该要收集数据了。
但向前走了一步,徐倾砚睁开了眼。
她在医务室。
哦,想起来了。
在一同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突然失去了所有感觉,眼前成了一片黑暗。
徐倾砚恨自己精力有限,却无奈改变。人并不能做到全方面强大。
手背遮住了目光,她不愿面对窗子照进来的阳光。这让她想要跑出去,想要跑向那实验场,跑回她的电脑前。
她想说,她还能继续,她还没榨干自己……
“倾砚?你醒了。”
徐倾砚转向声源,是文工。
她就在徐倾砚旁边的病床上。
嗓子好干,徐倾砚尽力发声:“文工……”
文晨穗手里还拿着笔与文件、稿纸。
她温柔微笑,“现在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徐倾砚急忙点头。
文晨穗卸下眼镜,叹气道:“不要拼到连自己的身体健康都不顾啊。适当休息才能继续做研究,身体整坏了可怎么过好明天?”
徐倾砚乖乖点头,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听文工的话了。
“文工,您怎么了?”徐倾砚很担心,文工除了是自己的上级,还是光闪激光部的总工程师。
文晨穗让徐倾砚放心,她摆了摆手,又在稿纸上写下几笔,“心脏不舒服,都是老毛病啦。再加上之前出的车祸,可能加重了吧。没事。”
徐倾砚想说:文工,你劝我的话你自己也要听啊!
最终,她的嘴巴连张都没张。
因为文工一直在计算,一直在写画,没有给徐倾砚插嘴的时间。
在懂道理但做不到这上面,她们出奇的一致。
从一开始被炮筒吸引,再到读研时被现实狠狠给了当头一棒,再到进入国激光所,再到来到这里。
徐倾砚能有多少奉献精神呢?
她扪心自问,觉得没有太多。
让她如此细想反思的,是万柠的意外离世。
因为各自在不同部门,徐倾砚与万柠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却也不承想上次联欢会远远的相望成了她们的最后一面。
那场突发地震将她埋在了这片戈壁之下,尽管最后被挖出来,却再也找不到她的手指去了哪里。
追悼会上徐倾砚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声,这几个月不下雨的地方此刻像是被海啸吞没,让她觉得窒息。
曾经,徐倾砚也站在一个周围人泪流不止的环境。
那时的她格格不入,她以为自己就是那样一个铁心肠的人。
但现在,在她知道万柠离世前的半小时还在害怕总工程落后,徐倾砚再也忍不住,掩面落泪。
她站在人群里放声痛哭,似站在山崖边,那些思念与对前路的迷茫如海浪汹涌澎湃,打湿了她的每一寸羽翼。
这么多人走在这本就万分艰难的路上,大家一路彼此鼓励,大家共同在不同的实验室奋斗,大家一起堆积木,一起推着这个大东西向前走。
怎么一个回头就有人倒下了呢?
冷静下后徐倾砚立刻回到了实验室,睫毛还沾着未干的眼泪,可脸上的冷漠表明她已成了一个钢铁战士。
在这个人人说金钱至上的时代,在这个人人宣扬利己盛行的时代,总有人在证明,这洪流中就是有奋力拼搏的逆流。
环境与经历促成人与人不同的想法。
什么主义、什么思想、什么行为在不违法的情况下都没有错。
没有伤害他人的情况下,谁都不该被评判。
但徐倾砚亲眼见过了甘愿为理想付出生命的人,她想让这份决心渲染她,她甘愿成为如此主义的信徒!
她更不愿意让另一个“她”的付出化为死水随时间流去,成为历史长河里的一朵小小浪花,然后消失。
自此开始,连期待早日回家都被徐倾砚放在了心底某个她不常想起的地方。
在这些埋头苦干的日子里,徐倾砚常会回想以前,但不是在研究所之外的那些日子。
她想到的,是追悼会上文工与魏江雪院士、胡卓涵院士的眼神。
徐倾砚只见过魏院士这一次,她是“光闪”的总工程师。胡院士是核部门的总工。
在那天的追悼会上,她们眼里的情绪似乎是穿越而来的。就像这场景,她们曾面对过很多次,她们站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人。
他们说,理想早已在这个时代消失,在这个时代谈理想有个屁用。
可是,人因理想成为凡世之外的奇迹。
最新的炮筒雏形在理论与实践中被造出来了,徐倾砚站在它面前,仰望它的光亮。
她终于深刻明白,都不用去与每晚看到的星空做比较,她就是如此渺小。
在反复出错、收集数据、更新数据、继续试验、从失败里毫不犹豫地继续站起来的日子中,徐倾砚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日夜。
某一天,她掉了很多头发。
抓下一大把的时候,按着鼠标的手指猛地没了力气。
算了,没什么惊讶的,这也算付出了。
徐倾砚长呼出一口气,仿佛那是体内被压抑的浑浊。
她将头发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全部的注意重回电脑屏幕。
在黄沙遮盖的研究所,徐倾砚对世间没有了概念。
现在是哪年哪月?
这里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根本感觉不出是哪一个季节。
这里,就像是末日时被全人类抛弃的剩下人。
他们聚在这里,与其他人类失去了所有联系。
他们看不到未来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到,更不知道自己在俯首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
直到某天,徐倾砚按要求完成文晨穗给的任务,激光组按要求上交设计。
在等待最终结果的那一晚,徐倾砚彻夜难眠。
一路跟进,一路亲手参与,让她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成功。
可这感觉之前都不知道跟着希望出现过多少次了,但她还是相信每一次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徐倾砚带着红血丝黑眼圈走进办公室,没有向董苒解释自己的这副样子,她焦急等着文工走进来告诉他们结果。
这个结果便是:“大家可以回家了。”
期待中的尖叫与欢呼真的在耳边发生了!
徐倾砚难以置信,如此得不真实,双腿如此软,她困倦不已。
“倾砚!倾砚!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董苒语无伦次,眼泪止不住地喷涌,“倾砚,五年了,我们竟然真的把它做出来了!”
有五年吗?
这是一个春天,距离徐倾砚的三十一岁生日刚刚过去三个月。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去往赤轮研究所的路上余庭森靠在徐倾砚肩上小憩。
徐倾砚回忆着文工告诉自己的事情:在“光闪”最终测试中,第二次发射是因为其他信号的干涉。
也就是说,“光闪”被泄密了。
所以它才会那么快就被公布,“赤轮”项目才会这么快启动。
过去的三天,余庭森听她说了很多故事,为她擦去了很多眼泪。
这三天,他们穿着同样的研究服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临行前,余庭森捧起家人的照片,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不必担心我,我将走向你们。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等我回来再和倾倾去看你们。”
“我会好好回来的。”
他曾被困在持续五年的大雾里,原来她也曾被困在五年不散的大雾里。
原来那句“与你一样都是一种奢侈”是她实打实难捱的一千多个日夜。
原来从十七岁开始到现在三十二岁,她这十五年的计划里从来都有他的位置,从来都没有停止爱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弃他不顾。
原来那句“苦衷”,根本不是借口。
徐倾砚望向窗外树木遮挡的太阳,又进入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又要开始一段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旅程,或许要在这里度过好几年。
前面某个座位上花白的头发是文工,董苒在斜后面的某个位置,徐倾砚仍然记得告诉她复合的消息时她有多惊讶。
好像什么都没变,等下她见到的还是那些人,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但这次……
徐倾砚偏头,静静注视肩上人,阳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下面有一颗她爱的泪痣。
那只棕色蝴蝶从她孩童时期起飞,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青春,却不扰乱少年斗志昂扬的心,只是在她身边一路相伴,与她共同进取。
她心底那未告诉他的私心证实:她确实是想要私有这只蝴蝶的人。
她想要他永远在自己身边,让她知道过往经历不过是一片湖泊,其中涟漪随时间远去,但什么都没有变。
让她不论做什么都能一个回头就望见他在不远处。
她想让这只蝴蝶在她手中变得更加惊艳。
想要他从她这里获得力量,扇动翅膀就能飞出现实妄图困住他的桎梏,飞向无边无际的苍穹。
徐倾砚认为自己这辈子确实只有三件事:追求理想的远方,完全地爱自己,还有爱余庭森。
不过,人好像不该活得这么任务明确?
她都好久没吹箫了!
前些日子答应姥姥陪她去公园玩,说陪妈妈做美甲也没来得及,说陪爸爸也没时间……倒是记得把万福送到姥姥哪里去了。
离开万福时,他们好像都有预感。
万福低声叫着,不停地蹭两位主人。
徐倾砚无声流泪,抱着它的手不愿松开。
余庭森摸万福的头,一遍又一遍。
他眼中全是对好友的珍重,“万福,这些年谢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万福已经陪他们度过了十四年,作为一只小狗,它的寿命已近终点。
徐倾砚知道,等她和余庭森再回家,或许万福已经不在了。
哎。
徐倾砚叹气,她接受小狗将会离开的事实,其他的事只能再等等。
这次她不再寻找借口,直接告诉了母父:她有任务,需要出差,归期不定。
还没有想完那些省略的事情,徐倾砚就与肩上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车上还有其他同事,两人的声音都很轻。
阳光幕布的遮盖下,两只手十指相扣。
此时热夏一如曾经弥补的盛夏光年,爱意延绵不绝。
十八岁少年青春时的兵荒马乱,二十六岁选择的人生使命与责任。
算一算,他们的确缺失了在彼此身边的六个夏天。
这些时间与心境的改变之下,余庭森唯一想要的仍然是能和徐倾砚一起做很多事情。
只要她走在他的前面,他踩上她的脚印。
他还想要努力一些,能够有机会走到她所在的那条水平线上去。
前者已经实现了,后者他还会继续期待。
“倾倾,这次我可以和你一起了。”余庭森看着徐倾砚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是的。”徐倾砚微微笑道:“这次也一定会成功。”
如果生命确实是来这人世间走一遭,用一副皮囊与一颗心去体验,且最终归于宇宙沉寂,那么徐倾砚愿意为此写下一个真实的结局:追光的人最终获得了她的光与她的爱。
徐倾砚和余庭森作为“我们”永远在一起,生离死别只是银河之外的无关词语
不必再多想,不必再去担忧毫无头绪的未来,更不必被困在无法改变的过去。
期待不久后踩上的地面吧,在脚踏实地的那一刻,用尽自己所有的真诚去感受将要面对的人生吧!
天隅濯濯,步履铮铮。
请你继续向前走,请你继续斩钉截铁地奔向理想吧!
就让我们约定,未来再见!
——正文完——
还记得写下这个故事是受到王志珍院士那句“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宣传女科学家。”的启发。
于是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故事线里的女孩们,她们站起来阔步向前走,昂首挺胸。
感谢共和国伟大的女工程师们,如文中以同名缩写致敬的:吴健雄女士、何泽慧女士、王承书女士。
你的功绩有人知晓,你的名字永垂不朽。
谨以此书献给为国防事业奉献终身的伟大女士们,献给追求自由与理想的伟大女性们。
倾砚,从我构思故事的某一个深夜开始,你便出现了。
在我们相伴的几个月里,你常会从我的脑海里跑出来,对我说你想这样做、你想那样表达自己。
我期望你会被更多人看见,我期望你也会慷慨解囊。
谢谢你无数次给予我的鼓励,感谢你也为我指明前路,为我挡开许多消极与恐惧。
在写文时我受到了许多人的鼓励,比如那十一位争还学术清白的勇士,后来之人不会忘记他们的勇气。
愿天下读书人在求学路上都有“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 中的毅力,也有“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的豁然。
我写下了很多怀念的东西,那些留在疫情的人们,还有被疫情带走的自由。
这又是一个夏天,我们大步向前。
继续向前走吧,去探索人生的无数种可能,去见招拆招,去保持本真的自我吧!
感谢所有点开《纵光飞》的读者,谢谢你们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阅读这些故事。
我们下次再见!
(后面会为了纠错再改,情节基本不会变了!谢谢大家~[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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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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