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伊始,我觉得地球被改变了。
当我不能再走出家门,当全世界戴上口罩,当我每天都能听到武汉与全国、全世界的疫情情况,每天都有多少人咳嗽不止因此离开……
我有种世界末日就会在下一秒来临的感觉。
电影里的末日总是一些大场面,什么海啸、大地震、火山爆发、极端天气,还有外星人。
实际上,真正的泯灭常是悄无声息的。
人类听得到这些哀求,但地球遮住了耳目。
那时举国维艰,有很多人自发捐赠物资,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疫情一定会结束。
可还没听到好转的消息,给我当头一棒的是存爱感染了。
我和爸爸被社区志愿者迅速隔离在不同的房间。
在检查完确定我是阴性后,我回到那小小一间房。
关上门,站在寂静房里的一刻开始,天地之间只存我与我的梦想。
我也和许多高三的同学一样,将自己梦想中的远方写在一张纸上,再将这张纸贴在书桌上。
每天起来看到的,就是那四个大字:北京大学。
不得不承认,在那段阴暗的日子里,大部分坚持下去的勇气都是北大给予我的。
某天中午看到来电显示时,我整个人都呆了。
手里的笔也掉在正在写的卷子上,清脆的一声提醒我快点接电话。
我慌忙接听,那边人还是平和的嗓音:“尚存希,是我,徐倾砚。”
“知道,我备注了。”
她轻声笑了两下,“你现在怎么样?”
竟然是朋友之间那样担心的语气,我心尖顿时涌上万般滋味。
没有撒谎,我实话实说:“我妈妈感染了,现在我和我爸被社区隔离了。”
徐倾砚很担心我家的情况,她又问了我很多我的身体状况,还有学习。
畅聊之间,我积郁许久的心终于放晴。
或许,我之前真的多虑了。
我确实不会有机会拥有余庭森,但我从未失去过徐倾砚。
“照顾好自己,高考加油。”她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
“你也是。加油,我们都会去梦校的。”
彼时电话那边的人刚刚经历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更不知道有一个人失去了他所有的家庭成员,他最后一个直系亲属被这病毒吞噬了生命,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
挂了电话,被友谊温暖的我瞬间觉得全身都是备考的力气。
没有时间迟疑,梦想正在不远方熠熠生辉。
它在召唤我,无畏冲锋!
想起这些过去,别人可能会觉得我数学那么好,在学习上一定很有天赋。其他科目学起来肯定也是小菜一碟不会很累。
那是错的,大错特错。
我绝不是天才,没拿到省一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而我现有的成绩,只要从小获得一些学习点拨,保持长久的良好学习习惯,再加上一直努力就会全部得到。
至少在我心里,努力一直比天赋重要。
初中学习《伤仲永》这篇课文时,存爱就一直教育我要把他记在心里。
我自己也很后怕这篇课文讲述的事情。
因为我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大起”的人生最终落入尘埃。
我想要操控我的人生,起,再起。
幸好存爱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很早被发现也很快被治愈了。只是我每天都要测量她的体温,健康状况都要上报社区。
回到家后,我终于彻底放心,再没有什么忧虑能阻碍我复习。
我把手机交给了存爱,把喜欢的课外东西也收了起来。
后来和徐倾砚聊起来,她说她也是这样。
早起背书是我两年的常态,我在数学上下的功夫相对来说少一些,但也没到随便写写的地步。
我每天都要写大量的理综练习题,再总结复盘,再继续如此。
见得多、会得多了才能应对应试教育。
没有办法,我觉得高考确实是这样苦闷无情的。
但我必须忍耐,必须熬过去。
我不停给自己打气,我坚信,我一定能拿到我想要的成绩,去我想去的学校。
等到开学已经是四月了。
返校那天,我刚进校门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余庭森,还有他身边的徐倾砚。
我承认,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仍然心动。
我想,他们走得如此近,关系应该更亲密了吧?
不打算打招呼了,还是直接回教室吧。
我加快脚步,走到与他们并肩的一条线上时,余庭森叫住了我。
他很惊喜地叫我的名字,还是像以前一样,和一个朋友打招呼的样子。
徐倾砚也笑着向我打招呼。
“诶,我都没看到你们俩!”我扯谎,看到余庭森凹陷的面庞,一瞬间心里的震惊让我再也无法移开眼。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封控在家的时候不是每天都有志愿者送菜吗?
我想问他,又怕自己会打扰他的私事。
嘴唇掀了掀,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还是不要再了解多余的事情妨碍我备考了。
虽然高考推迟了一个月,我依然很重视每次的模考。
我以为我准备充分,一定能拿到年级第一。
然而只得到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三的成绩。
答题卡被我翻来翻去,恨不得看出个花来。
我的心没能平静,那一刻挫败让我有了很多怒气。
模考到717的分数到底还有什么能复盘的?!
手里的笔因为发泄被我故意摔在地上,又假装捡起。
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成绩发脾气。
可是丢了33分啊。
万一高考那张卷子上全都是这33分呢?717减去33是多少?
那个成绩去不了北大的。
劝完自己,我再次睁开眼,认真低头。
数学满分,没什么看的。
物理公式少写了个平方,后面全算错了,真该死啊。
化学有机,有的不会,正是我准备在高考考场上放弃的。
生物遗传,最后一空居然算错了。
语文和英语和之前差不多,没有什么意外。
其实那时候,我很好奇年级前两名是谁,但急着改错就给忘了,也没有时间去问宇文老师。
因为后面,我也没机会好奇谁的成绩在我前面了。
下一次的模考,我拿到了年级第一。
这是我高三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终于拿到了。
可那时候我连给自己激动的时间都没有。
黑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小,高考倒计时那无形的时针成了我耳边的紧箍咒,只要我进入教室它就在暗处作响。
我始终低头,继续计算,不停背诵。
我的心在祈祷,最后的日子里一定不要再出错,一定不要退步。
拍毕业照那天,我和徐倾砚终于有了一张合影。
我们拥抱,鼓励彼此。
聊天氛围还是像以前一样,我终于能够安心。
我不愿去追问冬天的事情,她也与我一同面向了灿烂的夏天。
我的努力确实成了我的守护神。
从那场考试开始,直到最后一场模考,包括高考,我的总成绩都是年级第一。
2020年7月8日下午,铃声响起,我放下笔,答完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张试卷。
随人群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至此,汉莱高中历险记落幕了。
几百天的收获完全冲散了那一点遗憾,再也不会被我想起。
查成绩那天,我一觉睡到十点多。
我的那些朋友都紧张得通宵,我本来也想通宵的,可我的心还是太相信自己,于是早早睡觉了。
中午十二点,查询网页上是721分的成绩。
竟然比我预估的高了十一分。
看来我对数学的敏感程度下降了。
我整个人瞬间都沸腾了,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终于不顾旁人地大叫。
这一刻必须嚣张。
存爱紧紧抱住我,她止不住哭泣,对我爸爸大声说:“我女儿厉不厉害?才不用是男孩,我女儿本身就很厉害!”
刚刚为我鼓掌的爸爸低下了头,一字不发。
我第一次见他抹眼泪。
高考成绩被存爱赋予了另一层意思。
但我有这个能力,应该让她如此骄傲。
我把成绩页面截图发给了宇文老师,她打来电话疯狂恭喜我。
这次我终于想起问她:“老师,年级前两名是谁?”
我想,我应该是第一吧。
我自私地想,徐倾砚是那个第二。
她的模考成绩也称得上相当优秀的。
宇文老师告诉我,目前知道的我是第一,徐倾砚是第三。
挂掉电话后,清华北大招生组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清华说要来我家里拜访,北大说随后就到。
答案我早已想好,于是我拒绝了清华大学。
这件事也真够载入我的人生史册了,我拒绝了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
高考完的暑假我们全家去了北京玩。
我一直在等徐倾砚或者余庭森更新社交软件,我觉得他们也是时候恋爱了。
可我没等到,一整个夏天都没等到。
高中后来的日子余庭森还是很活泼,徐倾砚也变得活泼了。
所以他们两个不是那种谈恋爱不发朋友圈的人。
我有些担心,因为我曾以为被冲散的感情似乎正在重组。
那幻想再次出现,难道我还有机会?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联系他们,余庭森说他被东平理工大学录取了,徐倾砚说她也要去梦校上海交通大学读书了。
我很开心,因为我和徐倾砚都去了想去的大学。
同时又在想,上海到东平是一段很遥远的距离。
北京到东平一千多公里,比上海少了三百公里。
我心跳如鼓,因为我滋生了想再试试的想法。
又觉得还是算了吧,万一在大学会喜欢别人呢?
可我还是无法抹去午夜梦回中余庭森的那张笑脸,他还是坐在窗户边,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偶尔抬头,偶尔写字。
我似乎又回到了高三的那间教室,学累时会趴在桌子上偷偷望向他。
我忍不住再次和他联系,警告自己不要越界,就控制在同学关系内。
我问他:我们算不算朋友。
他说算。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以朋友身份找他聊天。
每天都是我主动找他,虽然他也会不敷衍地回复,但那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问了。
就这样,我在八月底来到了北京大学,进入了全国数学第一的院系。
很多人把它叫“疯人院”之首。
在这里,我重新见到了谭皓文。
他和曲芷一样都是保送,但曲芷选择了清华。
高联那场考试他们俩顺利拿到了省一,并参加CMO获得了金牌。
谭皓文这样的天才终于能在由数学组成的地方大展身手。
在这里,一切都是数学符号,这世上的一切在这里都有被数学证明的可能。
对他来说这里一定是一个天堂般的存在。
可我好像不适合这里。
我做不到谭皓文那样面对这些证明时跃跃欲试,充满兴奋。
我想要用数学解决一些东西,比如做题以及实际应用,而不是证明。
那些考试中的证明题我愿意做,因为我知道它不会很难,也一定有答案。
但在数院,面对的大部分都是世界数学界未解之题。
做数学证明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在我看来,是花一辈子都可能没结果的事情。
可能每天起来都对着几个公式死磕,然后磕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是在这几个公式里不断试错。
好不容易把这几个公式串通了,结果发现才走了半步。
而有多少人的一生,就只能走这半步。
我由衷敬佩做数学研究的人,但这让我觉得害怕。
我想我没有办法面对付出努力却没有结果的事。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对数学研究还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精神。
所以,我把心思分给了一些别的事。
比如恋爱。
在同专业的一位同学的追求下,我与他在一起了。
在这件事上我有一点私心,我想让他带动我对数学深入研究的兴趣。
可我换了这种方法再次尝试后,我的身体仍然告诉我:我真的不喜欢。
于是二十岁那年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前十几年的求学路明明一路笙歌,现在似乎把那些经历与奋斗都葬送了。
突然觉得我对不起以前冲劲满满的自己,也对不起十几岁壮志凌云的自己。
大家都说没有人不在二十岁的时候痛哭。
这句话给了我倒在床上厌弃自己的勇气。
眼泪从一个眼睛流入另一个眼睛,又打湿枕头,我甚至后悔当初选择北大。
伤仲永那篇课文在我脑海浮现。
不知何时起我竟然已经可以全篇背诵。
我们不同。
我不如他,我连少时成名都没有。
我只是走得比较靠前而已。
我们相同。
现在,我也“落”了。
人生好难,在这个年龄想要把自己的未来摸索清楚更是难如登天,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应该换专业吗?还来得及吗?
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说,在我独自路过学院教务处时,我遇到了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女孩。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兴奋,好像完成了什么期盼已久的事情。
我记得这表情是因为,这表情在收到北大录取通知书那天也存于我的脸上。
过几天上课,我在教室里再次见到了这个女孩。
她向我自我介绍,说她叫王彩。
王彩进入大学后才发现了自己对数学的兴趣,于是申请转专业来了数院。
转专业来数院是要通过考试的,考的数学内容绝非大学数学课堂上的内容所能比拟。
即使是“半路出家”,王彩在数学上表现出的天赋让我望而生畏。
她绝对是没有攻击性的,对老师们、同学们、对我都非常友善,但她是数学荆棘丛中的一把利剑。
我早已接受这里是全国数学天才的聚集地,我不过是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人。
可我依然很羡慕王彩,她在二十岁的时候找到了自己想要去向的远方。
而我呢?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未来。
如果还不能矫正,恐怕连毕业都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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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无穷维空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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