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抱着刚收到的包裹站在枫岄神社前时,正看见安娜在教一只三花猫用尾巴勾画安神符。月光洒在少女银发上,她指尖流转的金芒比星子更明亮。
"安娜。"
安娜抬头,猫咪趁机溜走。她看着少年怀里印着藤原家纹的包裹:"塔子阿姨又寄点心来了。"
"嗯,说是新做的萩饼。"夏目在她身边的廊沿坐下,"你最近...好像不太一样。"
风拂过庭前紫阳花,那些蓝紫色的花球忽然无风自动,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金芒。安娜注视着其中一滴将落未露的水珠:"看得更清楚了。"
夏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那滴露珠里隐约看见整片星空的倒影。他忽然想起猫咪老师说过的话——那丫头现在简直像行走的灵脉。
"会辛苦吗?"
"有时。"安娜轻轻点头,"像同时听着千百条溪流的声音。"
包裹里除了萩饼还有封信。塔子在信末写道:「贵志说安娜酱最近很辛苦,要不要周末来八原散心?后山的萤火虫正漂亮呢。」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如果你忙的话..."
"好。"安娜折好信纸,"周末去。"
* * *
列车驶过稻田时,安娜望着窗外忽然开口:"那里的地灵在哭泣。"
夏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即将开发的丘陵:"你怎么..."
"土地的记忆。"她指尖轻触车窗,"它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在这里种下第一棵榉树。"
到达八原时已是黄昏。塔子站在炊烟袅袅的屋檐下招手,滋叔在院子里修剪玫瑰。当安娜踏进院门时,所有玫瑰突然同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真是奇迹呢!"塔子惊喜地看着忽然盛放的花园。
猫咪老师从屋檐跳下,炸着毛绕安娜转了三圈:"你这丫头,现在走到哪儿哪儿就开花?"
"是它们自己想开。"安娜轻声说。
晚饭后,夏目带她去后山看萤火虫。越往深山走,安娜周身流转的金芒越明显,惊起几只睡眼惺忪的山精。一只胆大的小妖怪凑过来嗅她的衣角,突然惊喜地大叫:"是青丘的气息!"
"你认识青丘?"安娜弯腰问。
"奶奶的奶奶说过!"小妖怪手舞足蹈,"月圆之夜站在青丘山顶,能看见三界交汇处的极光!"
其他妖怪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说着从祖辈听来的传说。夏目站在外围,看着被妖怪们簇拥的少女——她听着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眼神却认真得像在听课的学生。
* * *
萤火虫之森比传说中更美。成千上万的光点在夜色中漂浮,将整片山谷装点得如同星河倒悬。安娜站在最大的那棵杉树下,萤火虫们在她发梢停留,将银发染成流动的金色。
"真美。"夏目轻声说。
"嗯。"安娜抬起手,一只萤火虫落在她指尖,"它们说,这片森林已经存在八百年了。"
夏目在她身边的树根坐下:"有时候会觉得,能看见这些东西真是太好了。"
风穿过杉树叶,带来远山的气息。安娜忽然指向东面的山坡:"那里埋着个铃铛。"
"铃铛?"
"嗯。"她金色瞳孔中流过月光,"三百年前,有个女孩在这里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临走前,她把铃铛埋在杉树下。"
夏目望着那片普通的山坡,忽然觉得能听见隐约的铃铛声。他想起露神,想起其他那些在时光中消散的存在,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痛。
"会寂寞吗?"他轻声问,"看着这么多故事,却只能做个旁观者。"
萤火虫的光影在安娜侧脸跳跃:"以前会。现在明白了,记住本身就是一种陪伴。"
她伸手轻轻一点,东面山坡上突然开出一小片白花。花朵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在回应某个古老的约定。
* * *
回程路上,他们在一处溪谷休息。夏目掬水洗脸时,忽然发现溪底石子都在发光。那些不起眼的灰色石头在安娜走近时,纷纷露出晶莹的内里,仿佛被月光唤醒的宝玉。
"这是..."
"它们很高兴。"安娜蹲在溪边,"说很久没人来这里听水声了。"
她将手浸入溪水,整条溪流突然泛起淡金波纹。夏目惊讶地看见水面上浮现出无数光影——有孩童在此嬉戏的记忆,有山鹿饮水的剪影,更有一对男女在溪边告别的模糊画面。
"你能看见所有记忆?"
"当它们愿意展示的时候。"安娜收回手,光影渐渐消散。
快到藤原家时,夏目忽然停下脚步:"下周...我可能要去东京参加研讨会。"
"嗯。"
"听说...玉响祭要开始了。"他望着路边忽然盛放的夜来香,"如果你有空的话..."
安娜看着那些无风自动的花朵:"好。"
猫咪老师从暗处蹦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拍打夏目的腿:"笨蛋!约会不会找点浪漫的地方吗!"
夏目红着脸去捂妖怪的嘴,安娜却弯腰对炸毛的招财猫说:"夜来香说,你昨天偷吃了塔子阿姨准备做果酱的草莓。"
"胡说!我明明只吃了三颗!"
* * *
那夜安娜睡在塔子准备的客房里。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枕边开出一小片不会凋谢的栀子花。半夜夏目起来喝水时,看见她独自坐在廊下,身边围着好几只平时难得一见的山精。
"在做什么?"
"听故事。"安娜轻声说,"它们说北山有棵会预测姻缘的樱树。"
山精们嬉笑着散去。夏目在她身边坐下,发现今夜她的金瞳格外明亮,仿佛盛着整个银河。
"其实..."他犹豫着开口,"玉响祭的烟火大会..."
"我知道。"安娜望着庭中突然同时绽放的朝颜,"七月七日晚,隅田川。"
她指尖轻点,一朵朝颜花悄然落在他掌心。蓝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是某个温柔的承诺。
晨光初现时,塔子惊讶地发现整个庭院开满不应季的鲜花。滋叔端着咖啡感叹:"安娜酱来了之后,家里就像过节一样。"
安娜安静地吃着早餐,裙摆上沾着几片闪着露珠的花瓣。当夏目帮她拿行李时,那些花瓣忽然飞起,在他肩头停留片刻才轻轻落下。
"一路顺风。"塔子在车窗外挥手。
列车启动时,夏目发现口袋里多了一朵不会凋谢的朝颜花。而安娜靠着车窗,仿佛只是做了个关于八原的、带着花香的梦。
……
玉响祭前夜,夏目站在东京塔下等待时,周围的灯光忽然微妙地暗了一下。他抬头望去,看见安娜站在观景台边缘,银发在都市霓虹中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
"抱歉,来晚了。"她声音很轻,却清晰穿过喧嚣的人声。
夏目注意到她今日穿着淡樱色的浴衣,衣摆绣着的竹叶在灯光下仿佛在轻轻摇曳。更奇妙的是,凡是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有个哭闹的孩子甚至突然安静下来,好奇地伸手想抓她发梢流转的金芒。
"你..."夏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稍微收敛了些。"安娜低头看着自动让开的人群,"但还是会漏出来。"
他们沿着祭典摊位慢慢行走。经过捞金鱼的摊子时,所有金鱼突然同时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走到苹果糖摊位前,那些鲜红的糖浆突然凝结成水晶般的花朵。
"简直像在拍电影..."夏目轻声感叹。
安娜在一个卖风铃的摊位前停下。她伸手轻触最朴素的青瓷风铃,铃舌突然自动摇晃,奏出清泉流过石间的自然之音。摊主老人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这铃铛在我这儿挂了十年,从没响过这么动听的声音。"
"它很高兴。"安娜放下风铃,"说终于等到能听懂它歌声的人。"
夏目买下了那个风铃。当他接过时,风铃在他掌心轻轻震动,仿佛在表达谢意。
* * *
烟火大会开始前,他们坐在隅田川畔的长椅上。安娜望着对岸的霓虹灯火,金色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的剪影。
"很多记忆。"她忽然开口,"欢喜的,悲伤的,等待的,离别的...都沉淀在这条河里。"
夏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河面上漂浮的灯笼突然排成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你在看什么?"
"一百年前,有个女孩在这里放走一盏给亡兄的灯笼。"安娜轻声说,"灯笼上画着紫阳花。"
仿佛响应她的话语,一盏孤零零的灯笼突然从河心漂过,灯面上隐约可见紫阳花的纹样。夏目怔怔望着那盏逆流而上的灯笼,忽然觉得时空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交错。
烟火升空时,安娜微微蹙眉:"太亮了。"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的刹那,所有光芒突然温柔下来。原本刺目的闪光变得如同月辉,漫天火雨化作流淌的星屑,整片天空仿佛被罩上一层柔光的薄纱。
"这是..."夏目惊讶地望着异常柔美的烟火。
"稍微调整了下。"安娜仰望着天空,"这样不会惊扰睡着的孩子。"
她说话时,几颗坠落的火星在她发梢停留,化作不会烫伤人的光点。有孩子指着她惊呼:"仙女姐姐!"
夏目看着她被烟火柔光笼罩的侧脸,忽然想起古籍上关于"姑射神人"的记载——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 * *
祭典结束后,他们沿着渐渐安静的街道散步。经过一座神社时,安娜突然停下脚步。
"要进去看看吗?"夏目问。
"有人在哭。"
她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发现有个小女孩蹲在拜殿前抽泣。女孩脚边散落着折断的羽毛,像是某种鸟类的翅膀。
"怎么了?"夏目柔声问。
"小鸠...小鸠不会动了..."女孩举起掌心里奄奄一息的雏鸟。
安娜弯腰观察片刻,轻轻接过雏鸟。她的指尖泛起珍珠般的光晕,当光芒笼罩雏鸟时,折断的翅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更神奇的是,鸟羽渐渐泛起虹彩,眼珠变成罕见的金色。
"它说谢谢。"安娜把恢复健康的鸟儿还给女孩,"以后要小心猫。"
女孩破涕为笑,抱着焕然一生的鸟儿跑远了。夏目注意到,安娜的浴衣袖口沾了几片彩羽,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你经常做这样的事吗?"
"偶尔,当遇见的时候。"她轻声说,"就像你帮助妖怪们那样。"
* * *
回程的电车上,安娜靠着车窗小憩。夏目发现她睡着的模样与常人无异,那些流转的金芒都安静下来,只有衣襟上别着的朝颜花还在微微发光。
"夏目君。"她忽然轻声梦呓,"北山的樱树..."
"嗯?"
"是骗人的。"她依然闭着眼,"根本没有预测姻缘的樱树。"
夏目哑然失笑。这时他才注意到,车厢里其他乘客都带着恬静的睡容,有个一直哭闹的婴儿甚至在做着美梦——整节车厢仿佛被施了安神的魔法。
到站时,安娜自然醒来。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忽然说:"下周我要闭关。"
"很久吗?"
"洞天里的话,可能三五十年。"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明天要去郊游,"现世大概三个月。"
夏目怔在原地。他想起那些关于"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少女正走在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等你出关时..."他轻声问,"还会记得这些吗?"
安娜看着他,金色瞳孔中流过难以解读的情绪:"对于修仙者来说,三五十年就像一次深呼吸。"
但她在神社前告别时,却在他掌心放了颗琉璃珠。珠子内部封着一片八原的银杏叶,叶脉中流动的金光与她的瞳色如出一辙。
"需要的时候,摔碎它。"她说,"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知道。"
夏目握紧那颗温暖的珠子,看见她转身时浴衣下摆翻飞,几片虚拟的樱瓣从衣褶间飘落——那是早已过季的风景,却在此刻为她停留。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过时空的界限,长过仙凡的距离。当她的身影消失在神社尽头时,夏目掌心的琉璃珠忽然发出心跳般的微光。
庭前那棵百年樱树突然反季开花,花瓣如雪飘落,温柔地覆盖了他来时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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