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房间里，海月坐在桌子前缝衣裳。
房门被推开，她看向来人。
“林姑娘，孔公子。有事吗？”
林愿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关于两条鱼的所有事。”
“海神？我知道的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那天在海神庙……”
“你有隐瞒。”
被打断的海月面作疑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天你可没告诉我们你们祭拜的是条会吃人的鱼。”
“是吗？我记性不好，忘记了吧。”
“忘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带我们去海神庙，带我们看海神像，告诉我们海神故事。”
海月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针线：“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我也想知道。”林愿沉默了一会儿，“昨天晚上，你去了海神庙。”
海月手上动作止住，回看林愿：“为什么这么说？”
“你昨天晚上早就出门了，在小鱼出现之前。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很干净。昨夜下了雨，你要是为了躲小鱼才出的门，身上怎么也得沾点雨水吧。别跟我说干了，这可是海上，湿了的衣服没那么快干。”
“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有谁规定晚上不能出门吗？”
“没有。”林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洗衣服的时候灯油好洗吗？”
海月的脸色变了。
林愿道：“你袖口沾的油厚到能在夜色下反光。你那么爱干净，衣服稍微沾点灰就要重洗一遍，地拖得能反光，你总不会半夜去别人家的灶上玩吧。岛上吃的清淡，油水不多，用来吃的油和海神庙的灯油也不一样，只有那里的灯油，虽然不凝固，却可以厚重地挂在指尖不流下来。”林愿伸出自己的食指在她面前晃晃，上面还能闻到一丝灯油特有的气味。
“为什么？为什么要大半夜去海神庙？你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在海神庙的时候告诉我们故事，却又隐瞒了部分信息。你……你也想拿我们两个去做祭品吗？”
海月定定地看着林愿，然后笑了，笑得无比轻松。
林愿眉心拧成了一团：“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我高兴。林姑娘，你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高兴什么？”
“高兴……我的愿望要成真了。”她站起身，“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吧。”
.
三人来到了一个山坡。这里立了很多墓碑，一眼过去望不到头。一部分坟头的土还很新，一部分坟头的草都已经半人高了。
海月道：“你们看看墓碑上的字吧。”
墓碑上的字？
林愿皱着眉看过去。
陈大花，年13岁……
刘壮，年19岁……
何木，年17岁……
……
“都是年纪轻轻就没了，难道他们就是……”
“没错，这些都是过去的祭品，这样的衣冠冢在这里有几百个。本来后天这里还会多一个我的衣冠冢，可是你们来了！”
“因为我们可以代替你做祭品？”
“不止如此。林姑娘，以你的能力，可以终结这场没有意义的祭祀。”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当然，我虽然没有看到你昨天晚上的英姿，却从别人口中听的清清楚楚。我昨天晚上确实去了海神庙，我去干了一件会让小鱼发狂的事。”
“是灯油里的那根针吗？”
“你们发现了，真细心。”她点头，“对，就是那根针。一次偶然机会，我发现刺激灯油里的心脏，会让小鱼发疯。所以我策划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让你能够和小鱼对上，试试你的能力。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只要你能杀死小鱼，我就永远不用成为祭品了！”
林愿不可置信：“就为了试探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死了多少人？那么多人被活活砸死，有些人在石头底下活生生地被压到窒息啊！”
“我知道。但他们该死，是他们先让我当祭品的。”海月的眼里闪烁着疯狂，“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林愿的胸口剧烈起伏，一把火从胸口烧到脑门，要不是还有一丝神智提醒她对方是凡人，她早就抽出灵剑了。
她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从咬紧的牙关中吐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海月嗤笑，“不，你要是知道我经历的事情，你就会理解我的。”
“坐下吧。听我说。”
她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见两人无动于衷后，也不恼怒，自己坐在了一块墓碑上，动作优雅至极，一如昨天晚上的模样。
“从我出生起，整个村子就笼罩在海神祭的阴影下。
根据老人们流传下来的经验，只有用年轻人做祭品，小鱼才会满意。所以村里的人不停地生孩子，只希望能够有年轻人替他们去当祭品。
每一次选祭品都是一场豪赌，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被选的名单内。赌对的人谢天谢地，赌错的人……呵！
我出生前就没了爹，两岁的时候又没了娘，被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拉扯着长大，不过她的运气只撑了十年。
她被绑走那天我偷偷跟在了人群后面。她哭得好难看。平时干活受了那么多伤，她总是说坚强，可那天她哭的鼻涕都拉到了下巴。
她比其他祭品幸运一点点，小鱼的尾巴砸死了她，她不用经受被咬碎的痛苦了。
祭祀的场面太恶心了，我的胃好像都要吐出来了。”
海月摸上自己的喉咙，指尖用力，抓出几道血痕。
“祖父跟我说，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他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可比起这种保护，我更希望他能想出办法杀了小鱼，让这个阴影永远消失。
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多了，不仅是因为年轻人死的多了，还因为他们死不了。一个个明明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却比年轻人都健康。
十一岁那年，我意外窥探到了他们的秘密。原来他们有一种药，一种只要人不死就都能救回来，让五脏六腑重返青春的药。
我看到过他们吃药。祖父把药倒在地上，一群看着和蔼可亲、老实巴交的人，那个时候却像未开化的野兽，趴在地上舔舐令人作呕的药物，简直就是一群肮脏的怪物。
他们还将自己与他人划分，只有被认同的人才能加入他们的世界。而那些被认同的人，基本都是老人，除了疯婆子。
后来我从偶然清醒的疯婆子那里套了话，知道了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他们杀了大鱼，取了内丹做了药。”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海月的脸上满是对两人的欣赏。
“是啊。我真不明白，这么个破岛，什么东西也没有，要活那么长干什么，没日没夜地听海吗？我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恨意。我恨那些老东西的恶毒，恨他们用谎言骗了我那么久，也恨那些愚蠢的傻子！一句‘小鱼只喝年轻血液’的傻话就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那些年轻人事情的真相？”
“我想活呀。岛上的老东西太多了，他们吃了药后，虽然外表不变，内里却脱胎换骨，我怎么打得过他们，他们的赢面太大了。我可不能让自己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她看着林愿：“但是你们不一样。从把你们捞上来的那一刻，我就有预感你们是特别的。在发现你身上的袋子怎么也拆不开的时候我就更确定了，只有会仙术的人才有这样的宝物。所以我提出把你们当客人留在村子里，让你们和小鱼对上。你们赢了我们从此自由，输了我们也不损失。”
“你就不怕得知真相的我会气得杀了你们？”
海月笑了：“你不会的。林姑娘，你的眼睛太干净了，看着就是个善良的人。”
“为什么不等到海神祭，非要提前刺激它？”
“因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如果打不过它我得提前做准备。”
“什么准备？”
“我准备了毒药。后天你输了，我就给全村人下药，大家一起死。”
林愿瞳孔骤缩：“你难道对这个村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没有。”海月回得果决，“这种肮脏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林姑娘，你是个好人，所以，为了全村人的性命，还请你后天务必竭尽全力。”
林愿声音冰冷：“你很会威胁人。”
海月笑得甜腻：“这不是威胁，我觉得这是祝你成功的鼓励。”
.
半夜。
孔彦书小心地爬上屋顶，坐在林愿身旁。
“你在想什么？”
林愿伸出手，从指间的缝隙中看月亮：“家。我想家了。”
“家里好吗？”
“好。人好，饭好，月色也更美。”
孔彦书把脸埋进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真好。”
……
“我很不安。”
孔彦书看向她。
“我从来没有单独和妖兽对抗过，昨天是第一次，当我把剑插进鱼眼睛里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我不知道后天我能不能杀死它。如果失败，岛上那些无辜的人怎么办？我的修为很低，还只是练气，完全不是师兄师姐那样的人才。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更努力一些的……”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把头埋进了臂窝。
孔彦书看着她，语气温柔：“小愿子，你很勇敢。你一个人出门报仇，漂洋过海，你救了一个陌生的我，现在还愿意拯救更多陌生人，不勇敢的人是做不到这些事情的。你也很努力，我认识你的每一天，你都在认真修炼，昨天你和小鱼那么勇猛地战斗，今天又带着伤到处查真相。这难道还不算努力吗？”
林愿水润的眼睛悄悄露出来。
“不要低估你自己，你勇敢又努力，你一定可以战胜小鱼的。”孔彦书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以认识你这个朋友为傲。”
林愿愣了片刻，眼睛又埋了下去，半晌她的声音从臂窝里传出来：“谢谢。”
.
海神祭当天。
上次被小鱼毁了的祭祀台还没有修整好，地上还压了一大片的砖石木棍，远处皆是断壁残垣。村民们只将将收完了死人的尸骨。
林愿踩在高处，等待着小鱼的到来。
耳边的风声忽然作急，冷风大口大口地往衣袖里灌，林愿擦掉脸上的海水，背后长剑横至胸前，光滑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她坚毅的双眸。
“哗！”
一团浪花炸至小岛的上空，白龙银须般的水瀑散开后，一尾银蓝色巨鱼腾空而出，咆哮着向她冲来。
林愿心中默念灵咒，全身灵力化作一道道金索，经由右手汇聚到灵剑上，金光萦绕着水色的灵剑，绚丽夺目。
靠着上一次打斗的经验，林愿持剑径直刺向小鱼的眼睛，速度之快，小鱼根本来不及摆尾。
“铮！”
灵剑与硬物相碰，一路撞出耀眼的火花。
林愿勉强握住差点弹飞的灵剑，掌心的麻痹一路蔓延至肩部。
怎么会？
小鱼的眼珠上竟生出细密的透明鱼鳞，仿若长出了一层眼皮，护住了眼珠。猩红的眼珠在鱼鳞下转动，似在嘲笑她的无知。
林愿背后瞬间起了冷汗，头皮发麻。
这鱼怎么会突然长了一层眼皮？
它身上还有哪处是柔软的可以刺进去的？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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