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京中大小事务总算告一段落。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整日,染白了京城的檐角瓦脊。
漱玉楼二楼雅间,暖炉烧得旺,将窗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窗外隐约可见大雪中的灯火阑珊。
“来来来,泮雍三杰,久违了!”未至其人先闻其声,隔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谢珩拎着两壶温好的“雪里红”,带着一身寒气弯腰进来。
“这鬼天气,真是冻死爷了!”
另两人早已在对面落座,卫峥闷声不响,萧承懿朝他稍点头致意。
“世子来了。”
谢珩将酒壶往桌上一搁,随手拂去肩头未化的雪花,调侃道:“哟,三殿下如今可是大忙人,想请您出来喝杯酒,比登天还难。”
萧承懿端起茶盏,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我如今每日公务缠身,比不得谢世子清闲。能抽出这半日工夫已是不易。”
他今日难得换下繁复朝服,只着一身空青色常服,少几分疏离威仪,倒显出些许少年人的清逸,只那双眼依旧深不见底。
谢珩“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另一侧始终沉默饮酒的卫峥:“卫兄,你来评评理,他这算不算过河拆桥?想当初在学宫,是谁陪他蹴鞠挨罚,又是谁陪他抄书解闷?”
卫峥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闷头又灌下一杯酒。
自打徐斐定亲的消息传出,他便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模样。
谢珩自顾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啧,殿下,你这些日子,可真是青云直上啊。”
“不过是遵旨行事。”萧承懿吹开茶沫,轻啜一口,“民生为重,这是陛下的意思。”
谢珩眼珠一转:“那你开府纳妃,也是陛下的意思?”
萧承懿的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顿,抬眼:“世子这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谢珩摊手,从善如流改了话头,侧身给卫峥满上,两人举杯一碰,“卫兄,令妹嫁入萧府,你这当兄长的可有何感想?”
卫峥神色沉郁:“舍妹能得殿下垂青,是她的福分。”
“唉,你这人,还是这么不会说话。”谢珩撇嘴,转而又对萧承懿道,“殿下,听说周侍郎家的千金……”
未等谢珩把话说完,萧承懿已淡淡应了一声:“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谢珩哪壶不开提哪壶,动作夸张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轻晃,“这可是你的枕边人!就这么冷淡?”
萧承懿放下茶盏,神色平静:“世子莫要揣测。婚姻大事,自有朝廷礼制。”
谢珩啧啧叹气:“难怪外头都说你冷心冷面,不近人情。”
萧承懿不再搭腔,转而问卫峥:“近来如何?”
后者静了半晌,才沉声道:“开春后,我不预备参加春闱,我已向父亲提出戍守边关。北境严寒,冰雪封山,正好用得上我这一身蛮力。”
“是个好去处。”谢珩插嘴道,“军营最是能练人。”
萧承懿放下茶盏,定定盯着卫峥看了半晌,忽然轻叹一声:“是为了徐家的事?”
卫峥抬起头,对上萧承懿的目光,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此刻竟也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坚定的火苗,片刻复又沉默下去。他道:“不全是。我本就不适合科举之路,不如趁早转向军旅。”
萧承懿问:“既有意行伍,为何不参加武举?”
卫峥摇头:“武举场上比的是花拳绣腿,并非沙场搏杀的真本事。我宁可从伙夫营做起,一步步挣军功,也比在京城这温柔乡里消磨了志气强。再者北疆蛮人屡次犯境,祖父曾戍守北境二十余年,却仍未将他们彻底驱逐。......我也曾立誓,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谢珩举杯与他重重一碰:“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待你将来封侯拜将,还怕没有名门闺秀踏破你家门槛?”
萧承懿没再多问,只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朝卫峥遥遥一敬:“只一样,凡事三思,切莫冲动行事。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片刻,卫峥握紧酒杯,闷头一饮而尽,而后对萧承懿抱拳:“多谢殿下。”
三人一时无话,各自自斟自饮,气氛莫名有些萧索。
直到谢珩忽然开口打破沉默:“听说杨直方那老匹夫又在朝堂上闹腾了?”
“杨大人自有其道理。再者朝廷之上,自有公论。”萧承懿不愿多谈,转而道,“听闻世子近来又闯了不少祸?”
谢珩不以为意:“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一提。”
酒过三巡,谢珩却又忽然沉默下来,一口接一口地喝酒,连灌了几杯,面色已泛起潮红。忽然一搁酒盏,正色道:“其实今日邀二位来,也是有件事相告。”
萧承懿抬眸:“何事?”
“开春后,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日。”
“去哪儿?”
“四处走走,体验体验游侠生活。”谢珩晃着酒杯,“京城待腻了,想换个地方。”
萧承懿眸光微动:“何时启程?”
“二月初吧。”谢珩笑了笑,“正好也躲过科考,省得丢人现眼。”
卫峥终于开口:“你若是真想离京,不妨随我去北境。”
谢珩挑眉:“我可受不了军营里那套规矩。”
而后话题渐渐散漫起来,萧承懿说起朝中近事,提及他力主推行的水利工程,如今已有眉目。谢珩漫不经心地应和,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调侃,目光却时常飘向窗外。卫峥始终沉默寡言,只在谈及北境防务时,才稍稍提起精神,说了几句。
三人同坐一席,心思各异。
窗外爆竹声声,更显寂寥。
谢珩忽然举杯:“来!不说这些扫兴的!今夜除夕,不醉不归!”
夜色渐浓,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谈及京中逸闻,谈及泮雍旧事,谈及学宫同窗,不知不觉间,桌上已摆满了空酒壶。
卫峥终是扛不住,几杯“雪里红”下肚,那张素来沉毅的脸已是酡红一片。他身子一晃,竟直直朝身旁的萧承懿倒下去,脑袋靠在他肩上,口中含糊不清又嘟囔几声什么“徐斐”“尚书府”。
谢珩哭笑不得:“这便是咱们未来拜相封侯的卫大将军,怎的喝这么点酒就倒了?”
他以指节屈起扣了扣卫峥酒杯,见人毫无反应,转头又见萧承懿坐在一旁浅笑,索性将手一伸,把萧承懿面前那只盛清茶的白瓷盏夺过来,“啪”一声搁在桌上,不满道:“殿下,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我与卫二喝的是酒,你却品着茶,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说着,他豪气干云地拎起酒壶替人满上,冲萧承懿一举。
“既是世子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萧承懿说罢,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将空杯翻转,以示杯中滴酒不剩。
谢珩见状,挑眉笑道:“好!殿下爽快!”
而后不由分说又将萧承懿那空盏倒得满满当当,再给自己的空杯满上,最后连卫峥面前那只也未放过,酒液溢出杯口,顺着桌沿淌下。
“来!甭管什么朝堂国事,也甭管什么儿女情长!今夜,只为咱们泮雍三杰重逢!不醉不归!”
卫峥勉强重新坐起,几人对视一眼,同时举杯。
“干!”
三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一声响。
前路漫漫,歧途未知。
这杯酒喝到最后,竟品出几分离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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