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每当独孤离合上眼，轩辕楷泽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便从黑暗中浮现，唇齿无声开合，带着最恶毒的诅咒，如同梦魇般缠绕不去。她在梦中一次次体验着脖颈被扼住、窒息而亡的极致痛苦，惊惧使得她不敢深眠，精神在持续的折磨中渐渐萎靡，眼下的青影日益深重。
轩辕绝歌的归来，如同阴霾中的一缕微光。她摆脱了轩辕楷泽的百般纠缠，径直来到独孤离的寝殿探望。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独孤离苍白失神的面容。她倚在窗边，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法术维持的、不合时宜的绚烂花雪，仿佛灵魂已抽离。
“独孤姑娘，”轩辕绝歌走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前去独孤家族，寻访你的母亲慕书雪……”
她的话音在此顿住，看着独孤离那魂不守舍、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模样，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竟难以继续。那沉重的真相，此刻显得如此残忍。
“……罢了，待你身子好些，我再与你细说。”她终是改了口，不忍在此刻雪上加霜。
然而，独孤离却缓缓转过头，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眸子看向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麻木：“母亲……她已经死了，对吗？”
轩辕绝歌瞳孔微缩，难掩惊诧：“你……如何得知？”独孤家族为攀附星罗宗，将慕书雪的死讯瞒得密不透风。独孤离被困于此，消息断绝，她不该知道。
她本不该知道，可脑海中那蛊惑的声音，那反复上演的、关于母亲惨死的血腥梦境，早已将真相烙印在她心上。此刻轩辕绝歌的欲言又止，不过是最后的印证。
“……节哀。”轩辕绝歌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甚至连一丝应有的悲伤都看不到，心中忧虑更甚，“才短短时日不见，你……何以憔悴至此？”
独孤离缓缓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绝歌姑娘，我身子不适，恐难招待，您请回吧。”
“……好吧。”轩辕绝歌叹息一声，“你务必好生休养，你的孩子……还需要母亲的照料。”
孩子……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轩辕绝歌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独孤离的耳中却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紧接着，脑中那个与她相似却充满癫狂的声音爆发了，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嚎与怨恨：
“母亲已经死了！你既霸占了我的身躯，为何不能替我复仇？！我挣扎着回来还有什么意义？！你既如此无用，何必占着我的身体不肯放手！！”
独孤离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这个声音……难道就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这个世界的独孤离吗？
【女二黑化值抵达百分之九十，请宿主再接再厉。】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在虚空响起。
“你想要如何复仇？”独孤离在心中默问，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声音立刻变得阴险而急切：“轩辕绝歌如今对你心怀怜悯，防备最是松懈！你假意接近，佯装害她，轩辕楷泽必定现身相救！届时，你便可趁机报复轩辕楷泽！”
“我只是一介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害得了他们？”独孤离反问。
“愚钝！”那声音斥道，“你可知轩辕楷泽为何从不敢直接用灵力攻击你？当年星罗宗灵雨落下，你为何会痛不欲生？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在无意识地炼化、汲取接触你的灵气！正是这股力量，一次次在你濒死之际将你拉回！你以为，若你真是普通凡人，受修士含怒一击，焉有命在？！”
“那我该怎么做？”
“简单！你只需接触轩辕绝歌的身体，心念转动，便可主动吸取她的灵力！轩辕楷泽定会赶来，只要你能触碰到他，便能令他修为大损！”
“若我非主动，是否会被动吸取他人灵气？”
“在你无知无觉时，身体会自主汲取微量灵气护体，难以察觉。如今你既已知晓，自可掌控！”
“在此之前……谁触碰我，都会被吸取灵气吗？”独孤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唯有在你濒危或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大量汲取。平日细微，无人能察。”那声音不耐地催促，“别再问了！快去为我复仇！”
“你呢？”独孤离忽然问道，“你说你回来，身体却被我占据。你待如何取回？我又该如何……让给你？”
“简单得很！”那声音带着一丝贪婪与急切，“濒死之际，魂魄最为虚弱，我便能趁机重掌身躯！上次你醒得太快，才让我们成了这共存的局面！快去！”
“若我死了……是否也有机会，回到我自己的世界？”独孤离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或许吧……”那声音含糊应道。
独孤离不再多言。她缓缓起身，换上一件素净的衣裙，对镜整理了一下鬓发，镜中人脸色苍白，眼神却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柄镶嵌着宝石、却锋利无比的短匕，藏于宽大的袖中，然后一步步向轩辕绝歌的居所走去。
轩辕绝歌见她前来，有些意外，起身欲扶她坐下。独孤离却轻轻抬手制止。
“绝歌姑娘，你坐着便好。”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轩辕绝歌依言坐下，抬头望着她，眼中带着关切与一丝未散的愧疚。
独孤离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轩辕绝歌那清丽绝俗、不染尘埃的脸上。窗外天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宛如神女。
“绝歌姑娘，”独孤离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柔和，“我虽久困星罗宗，对外界所知甚少。但即便在此，也时常能听闻你的名声。他们说你是天之骄女，心怀天下，惩恶扬善，从不牵连无辜……世间处处是你的美誉，赞你是九天神女临凡，福泽苍生，光耀万物。”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近乎羡慕的光芒：“你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随心所欲，扶摇九天。你是悬挂于苍穹的骄阳，明亮，温暖，遥不可及……怎可被凡尘泥泞所束缚，沾染半分污浊？”
【快啊！】脑中的声音尖啸，【轩辕楷泽就在附近！拉住她！吸取她的灵力！】
轩辕绝歌被她这番话触动，眼中情绪翻涌，语气带着难得的激动：“独孤姑娘，此言何意？你亦是明珠，你的光芒，从不逊于任何人！我在独孤家，知晓了你过往的一切，明白你的艰辛与不易！你若想离开，若想要自由，我定倾力相助！你母亲已逝，若你不嫌弃……你可愿唤我一声姐姐？”
她伸出手，目光灼灼，带着真挚的承诺。若独孤离点头，即便要与整个星罗宗为敌，与轩辕素对立，她也誓要带她离开这牢笼！
【快啊！还在等什么！把手放上去！吸取她的灵力！轩辕楷泽就要来了！】脑中的催促已近乎疯狂。
独孤离望着轩辕绝歌伸出的手，那双手干净、修长，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也曾在她危难时给予援手。她沉默了片刻，在对方充满期待与坚定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轩辕绝歌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没有灵力被汲取的波动，只有一片温凉的触感。
“绝歌姑娘，”独孤离看着她，眼中那片混沌的黑暗仿佛被驱散了些许，露出底下如释重负的清明与决绝，“谢谢你，现在……我该去做我真正该做的事了。”
预想中的灵力掠夺并未发生。
轩辕绝歌怔住了，她看着独孤离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坚定，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独孤离！你要对绝歌做什么！”殿门被猛地撞开，轩辕楷泽怒气冲冲地闯入，如同护犊的凶兽，眼神狠厉地钉在独孤离身上。
独孤离却连眼风都未曾扫向他。她轻轻松开了轩辕绝歌的手，对着她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然后转身，从暴怒的轩辕楷泽身侧，步履从容地，径直离开了。
“绝歌！她有没有伤到你？你别听那疯子胡言乱语……”轩辕楷泽急切地上前，试图解释。
“轩辕少主！”轩辕绝歌猛地甩袖，面覆寒霜，眼神冰冷如刃，“请你自重！独孤离绝非你口中污蔑之人！我意已决，会带她离开此地！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再看脸色铁青的轩辕楷泽，决然离去。轩辕楷泽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被这接连的忤逆气得几乎爆炸。
天色骤变！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转瞬间被翻涌的乌云吞噬。狂风乍起，呼啸着卷起庭院中那些绚烂的樱花，花瓣如同失控的蝶群，疯狂舞动，迷乱了视线，遮蔽了天光。厚重的乌云在独孤离寝宫上空汇聚、盘旋，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的咆哮，在云层深处滚动，一道道惨白的电光不时撕裂昏暗的天幕，映照得下方殿宇明明灭灭。
【女二黑化进度满值，请宿主留意。】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殿内，光影交错。独孤离站在摇篮边，垂眸看着里面那个酣睡的、小小的婴孩。脑海中，属于原主的、充满怨恨的记忆碎片与那些预示未来的噩梦画面疯狂交织。她缓缓抬起手，袖中那柄匕首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手起，刀落。
没有犹豫，没有哭声。
只有鲜血，无声地洇开，染红了精致的襁褓，也染红了她的双手，她的衣裙。
她站在那里，眼神空洞，面容瓷白，在窗外雷电的映照下，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却冰冷的玉雕。匕首从她沾满鲜血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清脆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轰！”
殿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击碎！木屑纷飞中，三道身影几乎同时闯入！
轩辕素一袭墨袍，手持长剑，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轩辕绝歌一眼便看到那摇篮中的惨状与独孤离满手的鲜血，惊骇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悲伤。
而轩辕楷泽，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扭曲的、近乎疯狂的快意笑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独孤离！你疯了！”轩辕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颤抖，剑尖直指独孤离。
“哈哈哈哈哈！”轩辕楷泽放声大笑，笑声癫狂，“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个人尽可诛的毒妇！疯子！现在你们总该信了吧？！”
“那……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轩辕绝歌声音发颤，仍试图寻找一丝转机，“独孤离！你告诉我，你是否有何不得已的苦衷？！”
“毒妇！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轩辕楷泽狞笑着，周身灵力暴涨，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意，直刺独孤离心口！
轩辕绝歌身形一动，欲要阻拦，却被轩辕楷泽早有防备地出手挡住，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狂暴的灵力冲击着殿内陈设，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轩辕素，竟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呆立原地的独孤离。她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怒，有痛，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失望？
“独孤离，”她的声音冰冷，带着质问，“你为何……要亲手弑杀自己的孩子？”
独孤离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直直地迎上轩辕素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令人心寒。
“轩辕楷泽说得没错，”她的声音清晰地在殿内回荡，盖过了外面的雷鸣与打斗声，“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轩辕楷泽，最后重新定格在轩辕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这孩子，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与其让她作为一个不被期待的孽种活着，承受世人的鄙夷与自身的痛苦……不如由我，亲手为她解脱。”
“你疯了！”轩辕素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难道你不是她的母亲吗？！”
“不是。”独孤离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空洞，“她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种……罪孽。”
“独孤离！”轩辕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底线的厉色，“你以为，若没有这个孩子，你还能留在星罗宗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疑惑的锁。独孤离望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悲凉的弧度。
“宗主，”她轻轻地问，声音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入轩辕素的心底，“您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就在轩辕素因这直刺心底的问题而心神剧震，动作微滞的刹那——
“噗嗤！”
一道狠戾无匹的剑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自轩辕楷泽手中脱出，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独孤离的腹部！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瞬间在她素色的衣裙上蔓延开来。
独孤离身体一晃，无力地瘫倒在地。她仰望着依旧持剑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轩辕素，对方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中显得如此遥远，如此……冷漠。
轩辕素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已然无关紧要的存在。
轩辕绝歌发出一声悲呼，想要冲过来，却被轩辕素抬手布下的一道无形屏障死死阻隔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腹部的剧痛如同火烧，但比这更痛的，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此刻终于彻底碎裂的心。独孤离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她望着轩辕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问道：
“轩辕素……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您会……接受我爱您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轩辕素的神魂之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冰晶瞬间炸裂，映照出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持剑的手剧烈一颤，几乎握不稳剑柄。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大逆不道”，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看着她这般反应，独孤离的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湮灭。她缓缓地、缓缓地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容，如同风中残烛，终是耗尽了最后的光亮，安然地、永久地，阖上了眼眸。
这一次，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女二黑化值归零，任务节点未能完成，任务失败。】冰冷的判定在虚空响起。
“轩辕素，你失败了。”一个漠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宣判着结局。
屏障消失。轩辕绝歌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独孤离身边，颤抖着抱起她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息的身体，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她哽咽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悲痛，“我本该早些出现，早些带你离开这虎狼之地！既然此地容不下你，待我安置好你，定为你讨回公道！我带你走！”
她抱起独孤离，转身欲走。
“绝歌！你要去哪里？！”轩辕楷泽拦住她，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疯狂与嫉妒，“你为了她与我反目，如今又要为她离我而去？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
“滚开！”轩辕绝歌厉声喝道，眼神冰冷如刀，“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轩辕楷泽，你如此待她，此仇不共戴天！待我安置好她，必回来与你清算！”
“什么？！”轩辕楷泽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疯狂被巨大的震惊与荒谬取代，“不……不可能！她姓独孤！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
“她体内流着一半轩辕氏的血！她本该姓轩辕！”轩辕绝歌字字铿锵，如同重锤，砸在轩辕楷泽心上。
“不！这不可能！！”轩辕楷泽发出绝望的嘶吼，世界观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女主对男主感情抵达负一百。任务失败。】冰冷的提示再次响起。
“轩辕素，”那漠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这就是你偏离既定路线，妄动情感的代价。如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有独孤离这个变数干扰，我相信，你定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话音落下的瞬间，正抱着独孤离尸体、悲愤交加的轩辕绝歌，身形猛地一僵！她眼中的清明与悲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变得一片空洞迷惘，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了大半记忆与情感。她手臂一软，怀中的独孤离重重摔落在地。
轩辕绝歌茫然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全无的独孤离，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恐惧与一种陌生的忧愁，仿佛一个刚刚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的……精致傀儡。
风雪依旧，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轩辕楷泽崩溃的嘶吼，轩辕绝歌茫然的低泣，以及轩辕素持剑独立、面白如纸、眸中一片冰封死寂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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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赤刃戮婴洇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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