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小姐？该起来喝药了。”
“独孤小姐？你还在睡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独孤离猛地睁开双眼，心脏还在因梦魇而剧烈跳动。视线清晰后，她便看见心允正端着一碗墨汁般浓黑的汤药，站在床边，微微俯身看着她。
“啊，独孤小姐你醒了！”心允见她醒来，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随即堆起笑容，“正好，药还热着，快趁热喝了吧。”说着，便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独孤离接过药碗，浓郁的苦味扑鼻而来。这苦味……与平日里轩辕素为她熬制的汤药气味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清冽的药香，多了几分沉闷的、令人不适的涩意，需得仔细分辨才能察觉那细微的差别。
她捧着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轻声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想喝药。”
心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上了几分催促：“独孤小姐，药哪能想不喝就不喝？自然是趁热喝了才好得快啊。”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完成任务般的迫切。
独孤离低头看着碗中那黑乎乎、映不出丝毫光亮的药汁，梦中心允接过轩辕楷泽递来的毒药那一幕清晰地浮现脑海。她忽然抬眸，看向心允，问道：“这药……是宗主亲自熬的吗？”
心允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有些不自然：“宗主为了照料您，积压了太多宗门事务，如今正在处理，哪还有空闲为您熬药？您快些喝了吧，凉了药效就差了。”她避开了药是谁熬的问题，只是再次催促。
修士若想取一个凡人的性命，法术神通之下，不过瞬息之间，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假手于人，行这下毒之事？是了，他怕被轩辕素察觉。
独孤离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虚弱与执拗，她手腕微微一偏——
“啪嚓！”
药碗脱手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四溅开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古怪苦味。
“你！”心允脸色一变，惊怒交加。
独孤离却已顺势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秀眉紧蹙，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只喝宗主熬的药……旁人熬的，我信不过。”
“你！你别不知好歹！”心允气急，脱口而出，“这可是少主亲自吩咐……少主的一片心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竟敢摔了！”
“少主？”独孤离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词，眸光微冷，“少主那般厌弃我，怎会好心为我熬药？心允姑娘，你莫不是被人诓骗了？”
“那是……那是……”心允语塞，看着地上狼藉的药汁和碎片，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任务失败的惶恐，哪里还有心思与独孤离争辩，只想快点离开，思索如何向轩辕楷泽交代。她胡乱地蹲下身，匆匆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与药渍，便脚步凌乱地退了出去，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带上。
冰冷的寒风立刻从敞开的房门灌入，瞬间驱散了室内由阵法维持的暖意。独孤离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冻得一个激灵，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瑟缩起来。她不能一直待在床上，必须去把门关上。
忍着周身仿佛散架般的酸痛，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袭来，险些站立不稳。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口和筋骨，带来细密而尖锐的疼痛。她不得不走一步，停一歇，扶着冰冷的墙壁，缓慢地向门口挪去。
寒风扑面，吹得她脸颊生疼，迅速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裸露在外的手指更是冻得僵硬发红，几乎失去知觉。好不容易捱到门边，她正要伸手关门，目光却被门外的景象吸引——
庭院之中，竟依旧是那片梦幻般的景象！细雪如絮，翩跹而落，与漫天飞舞的粉白樱花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盛大而寂静的舞蹈。原来，轩辕素并未撤去法术，依旧为她维持着这片违背季节的绚烂。
她怔怔地伸出手，一片完整的花瓣恰好悠悠飘落，停留在她冰凉微颤的掌心，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穿过那纷扬的花雪，向她走来。轩辕素步履看似从容，速度却极快，几乎是在独孤离看清她的瞬间，便已来到了门前。
“怎么站在门口？”轩辕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她迅速进门，反手将房门关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随即指尖灵光流转，一道温暖的结界瞬间将独孤离包裹，驱散她满身的寒意。
“宗主……”独孤离抬起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望着她，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与依赖，“我好冷。”
“明知身子虚弱，还吹冷风，岂能不冷？”轩辕素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她打横抱起。那身躯轻盈得令人心惊。她小心地将她放回温暖的床榻，用厚厚的锦被将她裹紧。
然而，即便有暖身咒和厚厚的被褥，独孤离的身体依旧一片冰凉，仿佛寒意已侵入了骨髓。
轩辕素蹙眉，不再犹豫，在床沿坐下，执起她冰冷的双手，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汩汩暖流，缓缓渡入她的四肢百骸，驱散那彻骨的寒气，直到她的肌肤重新恢复温润，脸颊也透出健康的粉晕。
“宗主，”独孤离倚在柔软的枕上，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她，轻声开口，“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到了什么？”轩辕素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忘了……”独孤离摇了摇头，眼神中却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惧，“只记得……很害怕，很绝望。”
轩辕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柔和：“梦境皆为虚妄，与现实相反，梦中是坏事，说不定醒来，便会遇上好事。”
“但愿……如此。”独孤离低声应道，语气中却并无多少确信。
轩辕素来时，手中还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取出里面依旧温热的、精心烹制的灵膳粥肴，亲自照料着独孤离用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将食物吃下，轩辕素的眉眼才真正舒展开来。
用完膳，她又细心为她拭去唇角，将被子重新掖好，柔声道：“睡吧，你如今最需要的便是静养休息。”
独孤离却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准备收回的衣袖，抬起眼眸，那目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深藏其下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恳求：“宗主，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或许会有些……冒犯您。”
“你说。”轩辕素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您……您可以……陪我一起躺下吗？”独孤离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微微泛红，却依旧鼓足勇气说了下去，“我……我怕再做噩梦，一个人……睡不着。”
此言一出，室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轩辕素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在审视她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图，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过了许久，久到独孤离几乎要放弃地垂下眼帘时，她才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的意味，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自嘲：“你……倒也不嫌弃我是个活了数百年的老人家？”
独孤离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摇头，语气真诚：“宗主风华绝代，容颜永驻，怎么会老？”
“可我确实已有数百岁年纪。”轩辕素提醒她，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
“……”独孤离一时语塞，年龄的差距如同鸿沟，横亘在那里。但她只是抿了抿唇，执拗地、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重复道：“可是……噩梦真的很可怕，我害怕……”
……
最终，轩辕素还是如她所愿，和衣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床榻足够宽敞，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独孤离小心翼翼地侧过身，面向着轩辕素，然后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般，轻轻闭上眼，将额头虚虚抵在对方看似单薄却蕴藏着无尽力量与安全的肩臂处。
鼻翼间，再次充盈着那缕清冽中带着独特苦涩的气息，如同雪后松林，如同陈年药香，苦涩，却无比安心。这气味她闻过多次，每一次在她濒临绝境、意识模糊之际，这缕苦味总会出现，如同守护她的咒语。此刻，它再次萦绕而来，竟神奇地驱散了脑中残留的蛊惑低语，抚平了噩梦带来的惊悸不安。
明天会如何？是更好，还是更糟？她不知道。她本是已死之人，侥幸偷生于此异世，不敢奢求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即便活着，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某个瞬间，被遣返回那冰冷的、属于Omega的牢笼？或者，去往另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
唯有此刻，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与安宁，这缕独属于轩辕素的、苦涩却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是真实可触的。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苦涩更深地镌刻入记忆，然后放任自己在这片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中，沉沉睡去。这一次，没有幻听，没有噩梦，只有一片纯粹的、被守护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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