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要平，力要匀。”轩辕素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她一贯的冷静，指导着她运笔的力道与节奏。
独孤离全身的感官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背后传来的温热，手背上覆盖的微凉，耳畔拂过的气息，以及那垂落下来、轻轻搔刮着她脸颊和脖颈的、带着冷香的墨色发丝……每一种触感都清晰得令人心慌意乱，如同被某种浓郁而陌生的信息素全然包裹、侵占，让她心跳失序，呼吸不畅，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轩辕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带着她行云流水般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收笔，便自然地松开了手，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神色如常地吩咐：“将这几个字，各自练习十遍。”
独孤离如蒙大赦，又若有所失，慌忙低下头，拼命压制着狂跳的心脏，专注于笔下那依旧不堪入目的字迹。
待她勉强写完两遍，偷偷抬眼望去时，发现轩辕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窗边。窗户洞开，外面是缭绕的云海与巍峨的仙山，凛冽的寒风却被无形的结界阻挡在外。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勾勒出轩辕素清绝的侧影，她的面容在光线下显得愈发白皙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她的目光悠远，望着窗外虚无的某处，似乎有些出神。
而独孤离的视线，则带着怯懦又难以抑制的炽热，偷偷描摹着那抹孤峭的身影。
“写完了？”轩辕素忽然转头看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偷窥。
独孤离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埋首于纸墨之间，脸颊绯红，手下原本就歪斜的字迹更是乱成了一团。
确认独孤离的视线不再望过来，轩辕素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吸了口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复杂情绪，似是疲倦，又似某种隐秘的餍足。她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微哑声音低语：“……有些，过于甜了。”
窗已开到最大，若再开，冷风侵入，怕是会冻着那个体质孱弱的凡人。
幸而轩辕素并非日日都来亲自授课，否则独孤离真怕自己的心脉承受不住这般时而冰封、时而灼烫的反复冲击。几次偷看被抓个正着后，她偶尔也试图鼓起勇气，在对方讲学时正大光明地凝视，可每当轩辕素抬眼与她对视，那深邃平静的目光总能让她瞬间败下阵来，再次沦为只敢偷偷觊觎的怯懦者。
在没有学习的闲暇时日，独孤离望着桌上再次出现的、色香味俱全的凡人饭食，心生好奇，询问心允：“这些菜肴，是从何处来的？星罗宗皆是修士，应当无人会专司庖厨之事吧？”
心允懒懒答道：“自是托付山下的凡人厨娘所做，每日有专人送上山来。”
独孤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坚持着“多一项技能便多一条活路”的想法，她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学做菜吗？”若能掌握一门手艺，即便将来被驱逐，也不至于毫无谋生之计。
“你识字便罢了，还想学做菜？”心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异想天开”，“且不说宗门规矩允不允，你上哪儿去找人教你？”
独孤离蹙起秀眉，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用一种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三分的、可怜巴巴的语气恳求道：“真的……不可以吗？”
心允看着她那副模样，生怕她故技重施，又拿腹中胎儿作威胁，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此处乃是灵气充盈的仙家洞府，暗藏玄机阵法，寻常凡人不得入内，久居于此，轻则折损寿元，重则爆体而亡。修士更不屑于此道，你莫非还想找个凡人厨娘上山来专门教你？”
“可是……我如今，不也算是个凡人吗？”独孤离疑惑。
“你身负独孤家血脉，只是资质不显，无法引气入体罢了，与那些毫无根骨的纯粹凡人不同。”心允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流光溢彩、暗纹隐动的衣裙，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况且，你身上这件，可是宗主亲赐的法衣，有它护着，寻常灵气冲击与宗门禁制，都伤不到你分毫。”
“这衣服……是宗主给我的？”独孤离下意识地抚摸着身上柔软而温暖的衣料，指尖能感受到其上若有若无的灵韵流动。
“哼，你可别自作多情！”心允立刻泼冷水，“宗主不过是怕你这凡胎□□受不住宗门灵气，万一死在这里，平白污了星罗宗清誉，才将此衣暂借于你护身而已！”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便见独孤离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垂下眼帘，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安心的话语，带着点傻气的满足。
心允：“……”这女人果然脑子坏掉了！
“那……我可以下山去学吗？”独孤离仍不死心。
“绝无可能！”心允斩钉截铁，“在你平安诞下子嗣之前，哪儿也不准去！此事莫说我，便是宗主也绝不会应允！”
……
待到轩辕素再次前来授课时，瞧见的便是独孤离坐在窗边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天光，纤指拈着银针，正低头专注地绣着一方素白绢帕。她手法灵巧，针脚细密均匀，帕上一丛兰草已初见雏形，叶片舒展，栩栩如生。
“可是觉得无聊了？怎做起女红来了？”轩辕素缓步上前，垂眸看着那精致的绣活。
独孤离闻声抬头，见是她，放下手中活计，轻声答道：“我想着绣些手帕、荷包之类的小物件，或许日后能换些钱财度日。”她自然不敢明说这是为被驱逐后准备的退路，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
轩辕素目光掠过那兰草，淡淡道：“修士界流通之物乃是灵石，蕴含灵气。凡俗金银于此间价值有限。你这绣品虽精巧，若无符文阵法加持，怕是难入修士之眼，换不得几块灵石。”
“无妨的，”独孤离连忙道，“能换些凡人使用的银钱也好。”
轩辕素不再多言，引她至书案前，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剔红漆木食盒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样造型别致、色泽诱人的糕点与糖块，甜香瞬间弥漫开来。“顺路带了点甜食，不知你可喜欢。”
甜食……独孤离向来不甚喜爱。她信息素的味道甜腻得时常令她自己都感到窒息，偏偏本人对口腹之欲中的甜，并无太多偏好。
在轩辕素的目光注视下，她不好推拒，只得拈起一块最小的、花瓣形状的粉晶糕，小口咬了一下。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努力维持着表情，轻轻放下，便不再碰第二块。
轩辕素见她兴趣缺缺，也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将食盒移至自己手边，执起银箸，竟一块接一块，姿态优雅却速度不慢地将剩余糕点尽数吃了下去。
独孤离在一旁看得有些怔忡。她记得……宗主似乎并非嗜甜之人？往日用膳，也未见她对甜食有何偏爱。
轩辕素用餐完毕，净了手，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番举动，真的只是不愿浪费食物而已。她从不放纵口腹之欲，今日……权当是破例。
接下来的时光，独孤离伏案练字，轩辕素则于另一侧铺开数卷玉简与账册，开始处理宗门庶务，计算每日庞大的开销用度。室内只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与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气氛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待独孤离写完规定的字数，搁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休息时，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轩辕素那边。她看着对方执笔快速批阅，指尖在复杂的数字与条目间移动，看了几遍之后，竟隐隐摸清了其中的记账逻辑与核算方法。
“宗主，”她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跃跃欲试，“我可以帮忙吗？”
轩辕素从账册中抬眸：“你想帮忙算账？”
“嗯。”独孤离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像极了渴望得到认可的孩子。
轩辕素凝视她片刻，竟真的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并耐心为她讲解起各类账目的归属、记录格式以及核算要点。哪一笔收入记入何处，哪一项支出该如何归类计算，条分缕析，清晰明了。
独孤离听得极其专注，理解力与记忆力都出乎意料的好。她很快上手，执笔虽仍有些颤抖，但计算速度极快，思路清晰，除了字迹依旧如幼童涂鸦般难以入目，在数算方面竟显露出不凡的天赋。
看着她专注侧脸，以及那因快速计算而微微抿起的唇瓣，轩辕素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与深思。待独孤离将一小部分账目核算完毕，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日后，你便负责协助我整理这些账册吧。”
独孤离愕然抬头：“……嗯？”
轩辕素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暮色初染的天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省得你……终日无聊，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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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冰弦窃暖洇梅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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