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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镜花

隔了有五六天,段明华的精神气养好些了。她关上窗户,翻起《苍灵县志》,专门选有关葬礼的阅览。

出自盛怀海手笔之物,尽是他的特点,简单、冷峻,时而小隐一下。

葬礼方面跟别的方面一样,没记载太具体的民俗,像个账单,填满了数字。

一行就概全了,写道:旧坟种新屋,旧人换新颜。坟有二十七座,屋有二十七座。旧人六十五,算上我,共六十六。六六大顺,数字如此吉利,是我所没想到的。

段明华更是没想到,顺着读完,她竟醍醐灌顶,确定了此地的界眼:人。

界眼不是所有的人,单单是藏渊山所居的六十六个人。

为了进一步证实,她套了件束腰大衣,脖子系了条方巾,拄着拐杖匆匆出门。

来到高平的山顶,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眼中无喜而多悲,举高下眺,数了三遍,坟包一共是二十二座,人的居所亦是二十二座。

慢戳着拐杖,她来到最近的一个坟包。

藏渊山的坟包像老手做出来的馒头,堆得圆鼓鼓,但无碑无字,无草无花,光秃秃的,犹如新种上的。

周围只有畅快的风,无人来临,无人在意。她快速掐了个决,梗着白脖子喊:“破!”

轰隆,地下炸雷,坟包簌簌塌陷。荡起的尘土沉去,被埋坟包里的一排五个棺材摆在晴天光中,一共是四个成人棺材,一个小孩棺材。

五人?她回想藏渊山的二十二户人,与此相对的,正是何家五口人。

呀呀呀……耳边隐隐响起何家小胖娃的笑声。

神情一恍惚,她近乎逃窜着背对这五口棺材。

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她毫不在意,拐动着沉重的瘸腿,走到下一个坟包。

破开,见到两口并起的棺材,恰如夫妻被黄土相护,同枕而眠。

两口人?

这在藏渊山是没有的,但是,去掉她和盛怀海后,那是有两口人的人家的。

她不禁双膝一软,跪地垂首,喃喃叹息:“阿嬷……”

葬处土封,谓之魂楼,藏渊山即是丛冢,它岁月更迭而人数未变,仍然是坟二十七,屋二十七。

不算段明华、小吴角与女孩,人数共六十六。

在藏渊山日更而作,日落而息的六十五人,是盛怀海从坟里刨出来的已死之人!

魂居于坟,灵动于山,似人非鬼,离世蛰居,盛怀海是拿死人造成了活人。好似一锅热了又热的饭,又好似一朵假花培土施肥,索然无味,死了就是死了,何必再活啊?

拿一群人当界眼的灵师,要么是能麻木不仁践踏他人生命的暴徒,要么是像盛怀海这样,仗着好本事而肆无忌惮瞎弄的。

界眼的作用,对己方来说是守,对敌方来说是破。

破有破的简单法子,捣毁就算了事,也就是她要出去,杀完包括盛怀海在内的六十六人即可。

但这种破解之法,血腥至极,她没有本事办到,即使这些人早已是死人。

如今再看,这是一座没多少故事性的村庄,这群人是没有多少想法的人,她已经成为了其中一员。

与她朝夕相伴的人虽早死了,但生气仍大于死气。

就算全是死气,那也没什么可除的,他们不是厉鬼,他们是一群良善的灵魂。一个个死亡的名字之下,是一张张老实慈祥的面容。

段明华感到难受,她身边的好人,竟然是以这种身份存在的,比她更像是躲在藏渊山度日子的鬼。多可怜。

本想糊里糊涂的回家去,可抗不过进一步证实的冲动。她直起身子,顺着土堆的凹坑,滑入坟眼里,撬开这两座朽木棺材。

尸体没有任何保存手段,但静躺在棺材内的阿嬷一如生前,穿着古旧的褂袍寿衣,针线活都是她自己缝制的。脸上的皱纹是活着的皱纹,随着年岁,一步步加深增多。

阿公亦是如此。

两座棺材顶都放了两颗玻璃弹珠,亮闪闪的,好像是守万古长灵的亮灯。

她情不自禁捏起四颗玻璃弹珠,在手心盘了盘,从映照她面容的弹珠内,隐约看见那时童心未泯的盛怀海,做事凭靠一时兴起的淘气,从鼓囊囊的大兜里取玻璃弹珠,率性地撂进棺材内。

她情不自禁挂了点浅笑,然后,无力地昏倒了。

昏了有十几分钟,她醒来,将弹珠重新放好,棺材合起,坟包也马马虎虎堆起,连同何家的也一块弄好。

时间在巨大的死亡背景里流转,怎么都难再拥有存活的气息。她嗅着藏渊山的死味儿,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歇了有半个多小时。等到小腿的伤口不流血了,她失魂落魄回了家。

盛怀海进深林远足游玩去了,得等天黑才会回来。

阿嬷在家,傍着朴实的太阳光劳作,在院子内铺上塑料膜,整齐地码着笼屉和竹排子,晒些海鱼和海米。

近处的虾米阿嬷用手拨动,高处的海鱼她则拿犁耙翻动。

鲜味四溢,温暖、潮湿的海洋的味道,留于这些小小的肉块上。人真是血腥动物,也是执求美的精灵。

段明华没出声,带着满身的土,站在门檐口,观察阿嬷的忙碌。

看到阿嬷,段明华会想,阿嬷为什么活着?也会想,阿嬷就是在活着。阿嬷勤劳能干,一直照顾着一家人。

这么安分过日子的阿嬷,会是死了的人吗?

等了一会,阿嬷把犁耙放在地上,翻动着身前的海米。

在此刻,段明华往前走,越过阿嬷后背的那一瞬,她抬起一只秀气的手,推了阿嬷的肩膀。

太阳光激烈地一闪,阿嬷被她推倒在了犁耙尖头上,没出一声就死了。

阳光更加的好,天蓝蓝的,一片云彩都没有,晒着死了的阿嬷,晒出淋漓的鲜血。

段明华收了手,如同无事发生,目不斜视地迈进堂屋,坐在习惯坐的椅子上,静悄悄地等待着什么。

好像有一世纪了,她等来的仍然是沉默。

她希望盛怀海回来,带来一些改变。

她不恨花溪了。

原本还有点报复花溪的想法,这下在杀死阿嬷的空茫中,荡然无存了。

原因是二者都是长辈,阿嬷和花溪互为长辈的一体两面。何况,她杀死了阿嬷,再也承受不住杀死另一个长辈了。

仇恨是她与花溪唯一的联系,从今以后,仇恨消失,花溪失去了作为她妈妈的身份,真正成为花溪了。

且她知道,她瘸了的腿、失去的灵,让花溪获得了很高的成就。为伟大的人做贡献,她又有什么可恨的呢?

门开了,以为是盛怀海,却是阿公。

毕竟是跟自己躺在同一个坟包几十年的人,阿公感觉到什么了吧,才在平时不可能回家的时候回来。

阿公瞅见了阿嬷,顿时就站在血泊中不再动,好像成了阿嬷的墓碑,带给阿嬷些许凉影。

哎……

段明华后悔和不可置信,她这双颤抖的手,怎么会把阿嬷杀了呢?

花溪断了她的腿,会是这样的感受吗?

她的心凄凄冷,眼眶湿莹莹的,缓到此时,她才有杀了阿嬷那窒息般的感觉。

但她没有愧疚,因为真正将阿嬷带走的,不是她,不是她的双手,而是花溪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杀死阿嬷的是花溪!

感觉是忽然之间,时间挣脱了死亡的束缚,跳到了天黑时分。

小腿的伤口再次破裂,涌流的血清淡,像枸杞泡的红水,积在地板上,苍凉地映着窗外的孤月。

阿公好似也死了,这么久了没动弹一下。

有人会站着死吗?她不太知道。

又过了会儿,盛怀海终于回来,手提着一盏元宵节才会出现的华丽奢侈的锦纱灯,硬挺的身板随着光荡到院子内。

看到倒地的阿嬷与呆站的阿公,他并没展露特别的表情,只眉梢微微抽了下。

他是见惯了死人的,就是这么稀奇的场面,也没惊起他些什么。

他先进了屋,带着深山绿林的气息,灯笼提到段明华面前,轻柔地说:“挂起来很漂亮的灯,想着你会喜欢,买来送你。”

屋内暗着,正衬出灯笼的华美。

段明华侧着脸,单手托着腮,疲倦地搭话:“你放一边吧。”

“你不喜欢吗?”

“喜欢。想给阿嬷看看,可能……吗?”她忍不住哽咽,一对眼沾了水汽。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盛怀海放下灯笼,出了屋,望着寥寥几颗星,牙齿磕碰着,一口郁气叹不出来。

他往院中走,捋起袖子,先把阿嬷从锄头上抬起来,平整地放于地上,再将晾晒的海鱼和虾米,一屉一屉收进屋内。

阿公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追了十来趟,等他收完所有的晒物又回来,舌根费劲地搅动喉咙管,痴痴傻傻地问:“老婆子怎么不在?”

“她去小不点家打牌去了,一会回来。”

盛怀海扛起阿嬷冰冷的尸体,开了西屋的门。阿公行尸走肉般跟着他。他推开门,瞥了眼阿公,说:“阿公,你进屋歇着吧。”

阿公闹不明白回屋是何意思,他又成了阿嬷的灵碑,孤零零地站着门外。

盛怀海带着阿嬷,下到西屋的窑洞。

吱嘎,西屋的门再被推开,段明华挂着泪痕,悄悄跟了进去。

窑洞的台阶是石砌的,少有人踩踏,阴湿潮冷,生了些黏糊糊的苔藓。

西屋内的灯开着,照亮前三阶阶梯。余下的十五阶阶梯散布诸多铜钱,皆黄澄澄如满月发光,倒不会太黑洞洞的。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段明华站在挂着竹帘子的侧边,藏匿气息,掀开了一个往内窥的小三角。

她是第一次进窑洞,本想着是如同蓝胡子的密室,充斥着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相,实际上,她更像来到历代文明的积石冢。乱糟糟的排场,罗列着从古至今的物件。

最多的是卷画,材质五花八门,丝的、绢的、纸的……都被卷成长杆状,哪哪摆的都是。

光线灰暗而气息繁杂,走入其中的盛怀海,松辫子散着凄艳的光,已不太像此时代的生灵。

阿嬷先被他放于物品堆上,他使着力气,前后左右推杂物,推出一小片空地。

空地正中被他竖起一座富贵的香炉,造型独特,流光溢彩,三龙盘绕向上一米三高,托着那顶鎏金熏炉。

他又扒拉着,翻出一面一人高的黄镜子,镜框外圈浮雕一圈蟠龙,内圈刻着经文。镜面与别的含银的镜子不同,黄得发光,像是由金融成的。

他不慌不忙的摆弄完,拍拍衣袖沾的不知几世的尘,站于镜前,眼中微光炯炯,无感情地念:“‘水上明月影’。”

一念完,镜中的他随之张开嘴,琅琅念:“‘镜中花影重’。”

镜外的盛怀海点了点头,重返阿嬷跟前。

镜子内的盛怀海仍像念诗时站着,百无聊赖地一抬眼皮,似在瞅段明华。

他半蹲在阿嬷头前,两根指头点在阿嬷的天灵盖,慢而轻地往上移,从中逐渐抽出来一支黑红色线香。

当黑红色线香完全抽出,阿嬷的身躯碎着消失,就像青烟消散人间。

黑红色线香也就是阿嬷香,被点燃插入鎏金熏炉,登时冒香烟。炉底的三条龙眼冒红光,盘绕飞翔。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支烟,凑着阿嬷香的火点燃,衔着烟嘴,踱步到镜前。

“照。”镜中的他和他一起行动,双手团住阿嬷香燃出的灰白色烟气,瘦长有力的十指舞动,用烟气捏造着阿嬷。

镜子外的他捏阿嬷的左一半,镜子内的他捏阿嬷的右一半,似是在耍一种优雅的杂技。

不到五分钟,阿嬷香燃完。香灰堆成小灰山,碎裂的火光连着香灰山一圈,呼吸般一明一暗。

阿嬷也被他做出来了,一半在镜子外,一半在镜子外。

段明华出神地望着盛怀海,她不太明白他的治疗仪式,可能等她死了才会明白。

烟还剩最后一截,他猛吸一口,冲着镜子吐出蓝色的烟气。镜子内的他在雾里云烟里消失,只留下右一半的阿嬷。

他伸长胳膊,钻进镜子内,抱住阿嬷在镜子内的肩膀,念咒般说:“阿嬷,走了。”

阿嬷向前走了一步,出了镜子,眨了下眼睛,明白地说:“我又活了。”

“嗯,是活了。”盛怀海犹豫了一瞬,还是腼着脸说:“你别骂她,你别凶她,她的自责已令她痛苦不堪。”

段明华面无表情地听着。

阿嬷秒懂他的护妻之意,但阿嬷更有护媳之意,故作不太理解说:“我凶她干嘛,不碍她的事,我脚一滑,一头栽倒了。她是年轻人,没经过死人的事,恐惧死亡,见我死了,如坠五里雾,不敢扶我。”

“下次要小心了。”

“年老了,千小心万小心也得出乱子,多亏你替我劳烦。”阿嬷对待盛怀海客气的像敬神。

“一家人说什么排外话,我是你的晚辈。”

盛怀海仰了头,见到被帘子遮着,仅剩下一角清丽眉眼的段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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