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枯戮山之外的世界,对于揍敌客来说,往往只是任务坐标的集合。但此刻,缇尔妲正身处一个与杀手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一座顶级奢侈品商场的贵宾休息室。
友克鑫市最高端的珠宝店内,专属的贵宾休息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旧皮革、雪松木和淡淡的金属抛光剂的气味。缇尔妲刚刚结束一个清算某□□高层的任务,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尽管她已换上了基裘为她准备的符合上流社会审美的米白色风衣。
她正专注于眼前天鹅绒托盘上陈列的十几枚胸针。每一件都价值连城,镶嵌着罕见的宝石,设计繁复华丽。她的指尖悬空划过,湛蓝色的眼眸里是纯粹的评估,像是在检视武器库中的兵器,而非欣赏艺术品。
“塞尔特说母亲最近偏爱紫水晶与钻石的搭配,”缇尔妲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做任务简报,“但上个月她似乎更中意祖母绿的深邃。伊尔迷,你认为哪一件更能让母亲高兴?”
伊尔迷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像一道优雅的黑色剪影。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长发如瀑,漆黑无光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的姐姐。
“姐姐,母亲的高兴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宝石的种类,”伊尔迷的声音平淡,“取决于这份礼物是否独一无二,是否证明了她在你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你亲自在这里耗费时间挑选,这个过程本身,比任何宝石都更能取悦她。”
缇尔妲微微偏头,那个能轻易颠覆小国政权,被誉为人类巅峰的存在,此刻正为了一条胸针的配色而凝神思考。她最终选定了一枚以铂金为枝蔓,缠绕着深邃紫水晶与璀璨钻石的鸢尾花胸针,对恭敬等候在一旁的店长微微颔首。
店长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退下,去进行包装。
侍者无声地送来红茶和点心,又悄然后退,将绝对的**留给他们。
为母亲挑选礼物的任务完成,缇尔妲的注意力从外部收回。她转向伊尔迷,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却也空洞得惊人的眼眸,完全聚焦在伊尔迷身上。一个突兀的,与她平时直线思维不太相符的问题,被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抛了出来。
“伊尔迷,你之后没有再让我为你做什么,”缇尔妲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我承诺过,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在我能力范围内,不危及家族根本,我都会为你达成。为什么你没有使用它?”
伊尔迷的指尖在膝盖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他没想到缇尔妲会记得这个承诺,并且在此刻提起。
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姐姐,如果我现在再次对你展露杀意,并付诸行动,你会履行你的另一个承诺吗?你会立刻杀死我吗?”
缇尔妲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精准而冷酷地开口:“我会杀死你,绝对会。”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那样的确认,一次就够了。伊尔迷。再来一次,就是对我,以及对你自己之前觉悟的挑衅,”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补充道,“我相信你能理解其中的区别。”
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清晰规则的冰冷陈述。
“嗯,”伊尔迷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知道。姐姐从不说谎。”
伊尔迷嘴角的那个细微的弧度,像是满足,又像是自嘲。他缓缓靠向沙发背,姿态依旧放松,但眼神变得深邃。那双漆黑的猫眼牢牢锁住缇尔妲,里面翻涌起一种复杂的近乎授课般的认真神色。
“所以,姐姐,你明白吗?我之所以不再向你要求什么,正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一旦我真正开始使用你,就意味着我踏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缇尔妲眨了眨眼,纯粹的困惑在她眼中弥漫开来:“使用?万劫不复?我不理解。我的力量可以解决你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
“问题不在于你的力量能否解决问题,姐姐,”伊尔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般的冷静,“在于使用这个行为本身,所蕴含的权力关系。”
伊尔迷开始引述,那些话语仿佛来自某个幽暗的图书馆,充满了抽象而冰冷的概念:“权力最直接的形式,是暴力,是强制,是说不。就像你刚才说的,如果我再次表现出杀意,你会用暴力终结我。这是一种权力,直接,粗暴,但它是脆弱的。”
“脆弱?”缇尔妲重复道,眉头微蹙。在她看来,能决定生死的力量,是世界上最不脆弱的东西。
“是的,脆弱,”伊尔迷肯定道,“因为它的实现,需要依靠制服反抗,逼迫顺从。它激起的,往往是逆向的意志和反击。就像我过去对你那样,激烈的恨意和杀意,本身就是对你这暴力否决权的一种反抗证明。它证明了权力运行中存在的阻力。”
伊尔迷话锋一转,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切开了表象:“但最高级的权力,并非如此。它不必张扬,不必强制,它甚至呈现出自由的姿态。它不再说不,而是说是。它不去禁止,而是去成全。”
“姐姐,你是那种最极致的权力。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在无形中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行为模式。母亲因为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纵容。父亲和爷爷因为你,不得不调整家族的策略。甚至连我……”伊尔迷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都被你的存在彻底定义。我的恨,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一切激烈的情感,都是围绕着你产生的。你是一种环境威力,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你造成的环境里,并且很大程度上自愿地顺应了它。”
缇尔妲的眼神更加空茫了,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伊尔迷似乎并不期待她能立刻理解,他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借着向她解释的机会,将内心深处那冰冷的恐惧具象化。
“姐姐,你给予我的那个承诺——我可以为你达成——就是一种最顶级的呈现为自由和成全姿态的权力。它如此精妙,如此友好,甚至带着姐姐对弟弟的关爱,” 伊尔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它不压制我,不拒绝我,反而鼓励我提出要求,激发我的**,去利用你的力量。”
“这有什么不好?”缇尔妲眨了眨眼问道,她看起来真的很疑惑。
“不好在于,它会让我对你产生依赖,”伊尔迷的黑眸深处,闪过一丝近乎战栗的清明,“一旦我开始习惯向你索取,利用你的力量去扫平道路,达成我的野心——比如,操控某个组织,清除某个碍眼的人,甚至获取巨大的财富——我就会渐渐沉迷于这种无所不能的便利。我会发现,原来很多事情,不需要我绞尽脑汁去谋划,不需要我冒着风险去执行,只需要向姐姐你提出要求就可以了。”
伊尔迷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这种权力技术,它不是靠禁止和暴力让我屈服,而是靠赞扬和成全,让我对它产生依赖。它会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由的选择,是我在使用你。但事实上,是谁在主导这场游戏?是谁拥有最终说是或不是的权力?是你,姐姐。”
“精明的权力攻心为上,”伊尔迷继续说着那些缇尔妲无法完全理解的理论,“它不会与我对立,反而会去迎合我。它会让我不断地去倾诉我的**,分享我的目标,参与到这场由你提供力量的游戏中。我会主动进行自我优化,优化我的要求,优化我的野心,只为了能更有效地利用你。这看起来是自由,是合作,但本质上……”
伊尔迷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极其低沉:“这是一种自我剥削。我剥削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和独立性,只为了从你那里换取更多。姐姐你,天生就拥有施行这种权力的资格,因为你站在力量的顶点。”
缇尔妲努力跟随着他的话语,但那些“权力技术”、“自我剥削”、“精明权力”的词汇,如同散落的珠子,无法在她脑海中串联成有意义的图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伊尔迷似乎在描述一种非常复杂非常危险的东西。
“如果我依赖你来实现我的意志,我就会开始依赖这种无所不能的便利。我的意志,会逐渐寄生在你的力量之上。这比任何念针的控制都更彻底,因为它源于我自身的**和选择,是我主动走进的牢笼。”伊尔迷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板的稳定。
“到那时,立场就彻底颠倒了。姐姐,”他凝视着缇尔妲那双依旧茫然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再是我在使用你,而是我,伊尔迷·揍敌客,成为了你力量的奴隶,成为了这场友好权力游戏中最彻底的屈从者。我会被你温柔地积极地捆绑,失去所有真正的自主。”
伊尔迷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所以,我不能。我不能开那个口。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看似自由,实则万劫不复的境地。保持现状,维持我们之间这种以对抗和需要为纽带的关系,反而是我能保持自我独立与尊严的最优策略。”
缇尔妲沉默了很久。贵宾室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她最终摇了摇头,坦诚地说:“伊尔迷,你说的这些,我大部分听不懂。”
伊尔迷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扭曲诡异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释然的近乎轻松的微笑。
“嗯,我知道。”伊尔迷平静地开口。
如果缇尔妲能完全理解这些关于权力的精妙运作,如果她能有意识地运用这种“精明的权力”,那才是真正令人绝望的事情。正是她的不懂,她的直接,她的纯粹,才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种危险的却又是唯一可能的平衡之上。
他不需要她理解这些黑暗的博弈论,他只需要她保持她的强大和她的空洞。他负责洞察其中的危险,并以此约束自己,保持清醒。
“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伊尔迷最后轻声感叹,目光落在缇尔妲那张完美却缺乏生气的脸上,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他们之间那由恨意、需要、死亡与复活共同铸就的扭曲而坚韧的连接。
缇尔妲依然听不懂他最后的感叹。但她捕捉到了他语气里某种趋于平静的尾音,于是她也点了点头,基于她自己的逻辑给出了回应:“嗯。只要你不再次尝试杀死我,我们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伊尔迷看着她那全然不解却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最终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拿起那杯一直没动过的红茶,轻轻呷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是的,这样就够了。
缇尔妲微微偏了下头,银白色的发丝掠过她线条优美的下颌。
“伊尔迷,”缇尔妲再次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是那平稳无波的语调,但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于努力解释的意味,“我不明白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的承诺,其前提是建立在我们是姐弟这个事实上。”
她向前倾身,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那非人的压迫感稍稍收敛,流露出一种真诚。
“我只是想,作为你的姐姐,为你做一些事,” 她重复道,“就像我会为母亲挑选礼物,因为那会让她高兴。”
她列举着这些在她逻辑框架内正确的行为模式。
“你是我重要的弟弟。你对我投入了……非常强烈的情感。这让我感到……” 缇尔妲寻找着词汇,最终选择了那个她逐渐熟悉的感受,“被需要。所以,基于这种联系,我希望也能为你做些什么,以此回应你的情感投入。一种基于血缘和情感的单向的赠与。”
缇尔妲的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她感知到了伊尔迷强烈的情感,这填充了她的空洞,因此,作为回馈,她愿意动用她的力量为他达成愿望。这在她看来,是一种公平的符合家人定义的行为。她完全跳过了伊尔迷所恐惧的那个在使用中丧失自我的过程。
伊尔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她努力用她那贫瘠的情感词汇库来解释一个在他看来无比凶险的提议。她的话,像是一个来自完全不同维度的生物,在用它们简单的语言描述着致命的辐射,却浑然不觉其危险。
她越是强调“只是姐姐想为弟弟做点事”,那份赠与的姿态就越是凸显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拥有随时可以赠与的资本,而他,连接受赠与的资格都需要以丧失自我为代价。
“姐姐,”伊尔迷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无奈和某种近乎无奈的冰冷,“你还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你想只是作为姐姐为我做些什么,这件事才最危险,” 伊尔迷轻轻摇头,黑色的长发随之晃动,“纯粹的赠与,不要求任何回报,只源于你自身的意愿和能力,这才是最无法抗拒的诱惑,也是最坚固的牢笼。它会让我连恨你都找不到立足点,因为一切看起来都是我自愿接受的恩惠。”
伊尔迷看着她依旧茫然的双眼,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她无法理解赠与可能蕴含的暴力。
最终,伊尔迷极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好吧,姐姐,” 伊尔迷妥协了,但不是对她,而是对这份无法沟通的宿命,“如果你坚持要作为姐姐为我做点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提出了一个在缇尔妲逻辑内绝对安全,且不会触发他任何权力恐惧的要求。
“下次任务结束后,陪我去那家你很喜欢的甜品店吧,” 伊尔迷顿了顿,补充道,“就我们两个。”
这个要求,无关力量,无关野心,甚至无关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它只是一个简单的近乎平凡的陪伴。它符合姐姐照顾弟弟的框架,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权力的陷阱。
缇尔妲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像是程序接收到了清晰无误的指令。困惑消散了,逻辑通畅了。
“好,”缇尔妲立刻点头,毫不犹豫,“我会空出时间。”
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明确可执行且符合她姐姐身份的任务。她感到一种微弱的满足感,仿佛一个缺失的环节被补上了。
伊尔迷看着她那终于满意了的表情,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
伊尔迷这里的论证主要参考了《精神政治学》这本书,就是说新自由主义那一套,不是那种大部头著作,就是那种小册子,可以当休闲读物看看[撒花]
相杀真的有用啊,缇尔妲之前展示过了不请求就直接定义规则的实力,而这里缇尔妲已经很尊重伊尔迷了,已经可以算是请求伊尔迷用不伤害他的方式对他好了[红心]
有时候,连我本人都会觉得我在写一种很诡异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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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补全的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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