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如同涓涓细流,重新汇入干涸的河床,缇尔妲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地映出天花板的纹路。身下是冰冷的地板,周围弥漫着亚路嘉房间里那特有的、混合着玩偶布料与尘埃的微妙气息。她感到胸前衣料僵硬,低头看去,大片深褐色的血迹已然干涸,烙印在原本华美的服饰上。
父亲席巴、母亲基裘,甚至爷爷桀诺都围在她身边,神色凝重。空气仿佛凝固,唯独缺少了那个最关键的身影——伊尔迷。
缇尔妲眨了眨眼,那双总是如冰川湖面般清澈见底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却仿佛沉入了万米海沟,变得幽深难测,流转着一种经历过彻底虚无后才可能拥有的沉寂与了然。
席巴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眼神的变化,心中微微一沉。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看透这个实力冠绝家族的女儿了。
“妈妈。”缇尔妲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基裘那因极度恐惧和担忧而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基裘的电子眼疯狂闪烁着混乱的数据流,平日里高亢的声音此刻却像是被扼住咽喉,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哽咽。
缇尔妲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惊惶,反而带着一种歉意:“我没事,您看,我活得好好的。”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基裘冰冷的手背,语气如同在哄劝一个受惊的孩子,“我又让妈妈露出这种表情了,这是我的不对。”
她完全无视了身旁面色严峻的父亲和爷爷,既没有检查自己的身体,也没有立刻追问伊尔迷的下落,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几乎情绪崩溃的基裘身上。“妈妈,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她柔声保证,那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
席巴与桀诺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复杂情绪——担忧、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
在极具耐心地将基裘的情绪彻底安抚平稳,并更换了一身简便的衣物后,缇尔妲来到了那间采光良好、布置着典型和风家具的客厅。
席巴和桀诺正襟危坐,显然已等候多时,气氛肃杀。
缇尔妲径直在他们面前坐下,阳光透过纸窗,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却无法驱散她周身那股冰冷的沉寂。她开口,第一句话直奔核心:
“伊尔迷呢?”
席巴沉声回答,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女儿:“我们从监控里看到了全过程。伊尔迷现在被关押在地牢,用了特制的刑具限制了他的念能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先不论他是如何做到的……掏心,再利用亚路嘉复活,这种行为本身已严重越界。缇尔妲,你的态度更让我们不解。”
缇尔妲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日常汇报。“把他放出来。”她平静地吩咐,语气轻描淡写,“这件事,就当从未发生。”
“缇尔妲!”桀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苍老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与肃穆,“对家人下手是绝对不可触碰的铁律!你难道要原谅一个真心想要杀害你的弟弟吗?”
席巴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沉重的目光也表明了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作为父亲,目睹子女相残,即便早有预感,也依然让他感到一阵钝痛。
“原谅?”缇尔妲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浮现出真正的困惑,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锋的嘲讽弧度,“伊尔迷没有做错任何事,何来原谅一说?”
伊尔迷完成了最终的确认。他需要我,需要到不惜跨越生死界限来验证。这是最极致的需要,是无可替代的养分。他何错之有?
席巴和桀诺的表情更加凝重,他们感到一种认知上的隔阂。
“我现在彻底明白了,”缇尔妲继续陈述,眼神空旷而专注,仿佛在凝视自身灵魂的深处,“我需要‘被需要’的感觉,这是我选择留在揍敌客的根本原因。所谓的自由,于我毫无意义。”她的目光微微闪动,眉头再次轻蹙,“恐怕连母亲……都无法像伊尔迷这样,将如此纯粹而极端的情感完全倾注于我。母亲的世界里,还有其他存在。”
缇尔妲很快舒展了眉头,似乎摒弃了那一丝微不足道的遗憾,语气恢复了绝对的笃定:“这样的相杀,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伊尔迷……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也付出了他的代价。”
“所以,你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桀诺感到难以置信,这完全违背了揍敌客的行事准则和基本逻辑。
“这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领域。”缇尔妲平静地回应,这个曾经总是宣称自己“不理解”的人,此刻却断言他人无法理解自己。
她略微沉吟,随即抬起眼眸,那湛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威胁或激动的情绪,只有一片冻结的不容置疑的决然。
“我清楚家族的规矩。伊尔迷对我下杀手并付诸行动,确已触碰红线。”
“母亲说过,我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现在,基于我个人不希望违背维持家族秩序的家庭规则,同时,也出于对伊尔迷·揍敌客其存在本身的尊重——”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席巴和桀诺,声音平稳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
“父亲,爷爷。”
“请你们立刻释放伊尔迷,并让一切恢复原状。”
她稍作停顿,给出了最终的理由,一个让两位见惯风浪的揍敌客家主都为之震动的理由:
“否则,我将在此刻,当场自绝。”
缇尔妲绝非虚言恫吓。她的眼神、她的姿态、她话语中那份冰冷的逻辑,都在表明——这是她在权衡所有因素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并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席巴和桀诺瞳孔骤缩,一时间,竟被这远超预料的以自身存在为筹码的终极要挟,震得失去了言语。客厅内,只剩下阳光无声流淌,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源于绝对意志的压迫感。
在席巴与桀诺被她那句“当场自绝”的最终通牒震得心神失守的刹那,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缇尔妲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如此。
缇尔妲的心声冷静得如同在分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这就是伊尔迷为自己设定的,被原谅的资格。
他不要温情的施舍般的宽恕。他用自己的疯狂、痛苦,和这赌上一切逆转生死的奇迹,铸造了一个我无法忽视也无法用常规逻辑处理的事实。
他将杀死我这个不可饶恕的罪行,变成了一个我必须重新定义我们关系的不容回避的问题。
她的目光扫过父亲和爷爷脸上那无法理解的神情,内心一片了然。
他赌的,就是我最终会选择的,是我们之间这独一无二的,由恨意与死亡验证过的需要。所以,伊尔迷一定会杀死我也一定会复活我。
想通这一切的缇尔妲,眼中最后一丝微妙的不确定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清明。她看着被她的自绝威胁所震慑的父亲和爷爷,语气不再仅仅是平静,更带上了一种宣示真理般的笃定。
“看来你们已经理解了我的决心,”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那么,让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被囚禁于地牢的伊尔迷身上。
“伊尔迷没有做错任何需要被原谅的事。他完成了一场必要的验证。”
“他用他的方式,向我,也向他自己,证明了我们之间连接的强度——一种足以跨越生死界限的强度。”
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席巴和桀诺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宽容。
“释放他。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因为这就是我的选择——选择接纳这份由他亲手献上的以死亡为凭证的需要。”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坚硬的寒冰,砸在席巴和桀诺的心上。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不再是简单的姐弟矛盾,而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介入的危险的共生关系。
伊尔迷成功了。
他逼缇尔妲做出了选择。
而缇尔妲的选择,正如他所料,也如她本性——选择了那个能让她最强烈地感受到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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